小心翼翼地踩好了第一步后,张有志用胳膊肘抹了一把汗,明晃晃的镰刀从眼前划出了一道弧线。他用木叉将枣树的虬枝豁开,推向身子的外面,弯着腰挥镰刀砍割。
酸枣树都不粗,一镰、两镰……噌噌噌几下子就砍断,接下来,他用镰刀和木叉将砍断的枣树拨挑到跟前的草地上。
在寂静的凤凰山上,张有志不断着重复着这样的动作,没用多少工夫,一棵棵枣树就成了一堆堆的柴火。这时,他才从裤兜里摸出一支香烟,蹲下,点着,吸了一口,微微地咳了两声又接着吸。一缕缕烟雾从嘴里鼻孔里吐出,很快就会被山风被撒扯得无影无踪。他看着半人高的战利品,脸上流露出一种战胜大自然的喜悦。
村民世世代代靠这座山生活,这座凤凰鸣过的山,曾或多或少接济过每户人家。1960年1963年的三年灾害席卷全国,饥荒严重威胁着每个人的生命,那时,村民把能吃的不能吃的都吃光了,包谷芯子都被磨成粉做成了糊糊充饥。
酸枣核成了救命的食物,人们吃光酸枣后把枣核在磨盘上碾成粉末,倒进水里,但不敢喝。拴狗那时二十多岁,他饿极了,他敢喝。
由于他脖子细,尖尖的喉结更加突出,喉结在先是在他细细的脖子上游走,忽上忽下,下咽那一刻,拴狗身子缩成一团,双目紧闭,紧接着,只见那游走的喉结就往下沉,也往脖子里面陷,突然不见了踪影。
喉结当然还是会再弹回来的,紧缩的身躯和紧闭的眼睛也会恢复,这时意味着枣核汤已喝进肚子,人开始变得舒展,拴狗蜡黄的面部也浮现出一丝吃饱饭的满足。周围一圈村民眼睛瞪得跟牛铃一样,拴狗喝下这碗汤时,表情像幻灯片一样在他们脸上变化着:惊讶、惊悚、痛苦、松驰、赞赏。
拴狗成了第一个喝枣核汤的人。
拴狗留给农村的印象是:胆贼大!人们见他没喝死,就都去喝枣核汤了,山上的野枣被摘光了,人们就在地上、从草里、土里去刨枣核,然后像拴狗一样磨成粉末冲水喝。枣核汤下咽时痛苦的表情和无以言表的味道,村里每个人都经历过,甚至襁褓里的婴儿。
枣核刨完了村民都跑到山里挖野菜,扯树皮,甚至吃土。一座并不巍峨的山上遍地是嗷嗷待哺的饥民,那年张有志才十一二岁,瘦得像个小萝卜头,额头往前凸显,脖子细成了撸了毛的鸡脖,跟社火里柳木腿一般粗细的腿,支撑着快瘦成猴子的弱小身躯。
他也是饥民,跟着妈妈一起在山里挖野菜。野菜被挖完了,他们就挖“蔓根”,主要吃这种草的根,乳白色,有点像萝卜,这种根吃不死人。
直到现在,当地人都知道山上哪种野草可以吃,哪种野花不能采,哪种蘑菇连碰都不能碰。
烟在张有志手里会吸到实在不能再吸为止,他先是用中指和食指夹着吸,一口接一口,很享受,快燃完时就换成食指和大拇指,这下只能捏着烟屁股吸,吸到最后一口时,手指彻底没地放了,就含在两唇之间猛地连吸两口,立刻、迅速、斩钉截铁的吐掉。有时,嘴上还会粘那么一丝烟丝,“呸呸”随后将它吐掉。
这天“呸呸”两声后他急忙从“蹲景”中弹了起来。大概是回忆过于投入,火烧到了嘴唇。
他从草地上拿起这本翠绿色书皮的《古代汉语》,来到附近一道坎下,又凝固成了“蹲景”,他看一会儿就把书合起来,眼睛盯着远方,嘴唇微微的翕动着背书,过一会又把书打开,合上,又看远方,嘴唇又翕动……
时间静静地流淌,他过了好久才会换另一条腿继续保持着“蹲景”,圪蹴几次后索性捋平地上茂盛的野草,一屁股坐在上面,把书打开、合上、看远方、嘴唇翕动的细节不停地重复着,他时而就地折个细枝在地上写写画画,再用厚实的布鞋底子将地面抹平,再写,再抹……
这是一所没有围墙的大学,老三届中参加自考的绝非张琰父亲一人,而是分布在全国各地。他们中相当一部分人后来都是通过电大、夜大等“五大”实现对知识和学历的追求。一晃,他们这代人的孩子恰好又处于他们老三届时的年龄。
“老三届”在严酷的环境下经受了人生困厄和磨难,环境也磨砺了这一代人铁一般的意志力,锻造出生命与信念的强大。他们在祖国大地的各个角落和各个领域,他们以自己的方式和轨迹默默地运行着,与祖国的发展一起向前,向前!
张有志当上后稷乡中学的民办教师以后,他儿时的秦腔梦也死灰复燃。他还是想去专业剧团,一旦进了专业剧团,就可以让全家人变成商品粮。为了解决商品粮户口,他每天凌晨四点就去野地里拔嗓子,赶在上前回到学校。
嗓子练与不练真不一样,过了一段时间,张有志的嗓子明显比以前更好了,特别是他还练了一口好道白。然后,他就开始向商品粮发起冲锋。
张有志先找到紫仙县文化馆戏曲班,一见到馆长就要给人家唱一段。馆长听了他的唱腔,说这真是个好嗓子,还问他为什么不进县剧团?
馆长的话听的张有志心里暖洋洋的。为什么不进县剧团?他是何等地想进剧团?天天都在想!
馆长当场给张有志写了一张纸条,让去找县剧团团长。
张有志急忙来到县剧团时,剧团正在排练秦腔《三对面》,张有志说刚好,让他试试嗓子,就当场就唱起了包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