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面上红、蓝、绿、粉、黄颜色的厚厚一沓饭票,整整齐齐地被压在一个玻璃条下,桌面上再无杂物。
“你这是干啥呢?连张饭票都拿不住,尽给人添乱?”后面的人抱怨声再起。
“一看就是个打工妹,啥都不懂!一看就没受到过城市生活的训练……”站在这位女工身后的一位中年妇女说,“你要么再买一张,要么赶紧走人,别占着茅坑不拉屎!”
“我……我……”这位年轻的女工脸一下子涨得通红。
张琰目测了一下她的年纪,估计也就是个初中毕业生。
“你这丫头,你可别冤枉后勤科,我都看见了,人家可是把饭票塞到你手里了。”另一位操着外地口音的女工说,“你不买了就赶紧闪开,后边的人都等着上班呢,大家迟到了你担待得起吗?扣了我们的工资,你负责吗?走开,赶紧走开到一边慢慢去找!”
年轻的女工一脸沮丧,在众人的抱怨和指责声中,她只好转身给大家让开了位子。
“下一个……你买几块钱的票?”后勤科的人继续着她们的工作。
年轻的女工红着脸离开人疙瘩后,还在思量着刚才弄丢的那张饭票,两块钱的饭票至少是她两顿时饭的开支,按照厂里现在的工资标准,如果在完成任务的正常情况下,她每个月的工资也就两百多块钱,平均下来每天的收入也就12块多钱。
沮丧、失落、委屈写在她年轻得几近青涩的脸上,她一边逆着人群往回走,一边又翻腾起自己的衣兜。突然,她从白色的围裙口袋里翻腾出了一张红艳艳的饭票,这正是那张油印着“贰圆”字样的饭票。
“找到了!找到了!”她高兴地叫了起来,仿佛是翻腾出了一块金条。脸上的沮丧、失落和委屈烟消云散,瞬间开出了一朵绚丽的花。
“傻子!真是个土老帽!”一位女工睥睨着说。
见识了那位女工的遭遇,张琰买到饭票后小心翼翼地将饭票拈在食指和拇指之间,起初他还弄不明白,职工为什么一次不多买些饭票,免得天天都排队,后来他才明白了,他不敢一次多买的原因是,这张宣纸一样薄厚的饭票很难保管,弄不好就会跟那位女工一样,不知道把它放在了哪里。
他可不愿意在那么多人面前出丑,不愿意让别人指责他是个傻子,是个土老帽。他知道自己跟那些头脑空空的女工们不一样,自己好歹也是个受过中等专业教育的学生,是厂里的干部。
噢,对了,今天一开完座谈会,他就要被分配到车间或者部门了,自己会被分配到哪里呢?在哪里当干部了呢?
吃饭简直就跟打仗一样,洁达棉纺织厂的食堂可不像洛明工业学校的食堂,每种饭菜都有一个窗口,而且都是用厚厚的通到屋顶的玻璃隔开的。这里没有窗口,分为室内窒外两个场地,室外的饭菜全部一家挨一家露天摆放,室内的每个菜品都沿着一眼望不到头的墙壁排成了长龙。
对于有着5000名在岗职工的棉纺织厂,食堂里天天都是这么拥挤,这么热闹,小故事,小摩擦也天天都在发生。一些厂里的退休职工要么也会赶来吃饭,要么,买几个馒头转身就走,乱哄哄永远都是这里的特色。
张琰买了两个馒头端着满满一碗稀饭小心翼翼来到餐桌前,这里早已人满意为患,哪里还有他容身的地方?他跟耍杂技一样手都不能乱动,从这一排走到那一排,又从那一排走到这一排,还是没有找到一个坐的地方,手里的稀饭不时会漾出来,他只好边走边用嘴吸着。
“张琰!”他刚走到食堂中间的餐桌前时,突然听到有人叫他。
张琰循声转过头,只见在餐桌旁黑压压的人群里,有个人正朝着她招手。稍微走近两步,才看见原来是谢洁,便赶紧上前。
“早啊!”张琰说。
“来,快坐这里,这里的人刚刚走。”谢洁说着示意他坐下。
他正要落座时才发现桌子上撒了一滩的稀饭。
谢洁赶紧从衣兜里掏出纸,帮他把桌子擦干净。
“谢谢你!你要不再这儿,我今天连个地方也找不到。”张琰说着把碗放在桌面上。
“不用客气,我们是一批来的嘛,以后大家还要多帮助呢。”谢洁说着发现张琰只有大半碗稀饭,就问,“你怎么只打了半碗稀饭?”
“唉!不说了,不说了……我打了满满一碗,刚找不到坐的地方,在路上就把一半给喝了,要是再找不到地方,我把一碗都就喝完了。”张琰尴尬地说,“你等等,我去端菜,刚才没找到地方,我买的一份上菜还没拿呢。”
放下了馒头和稀饭,这回张琰算是轻装上阵了,他大步返回那一排顺着墙排放的摊点,端了一盘咸菜和花生米之类的东西回到了座位。
“来,再吃点咸菜。”张琰说。
“不了,你吃吧。我差不多都吃饱了。”谢洁冲着他微笑着说。
“谢洁……噢,你是大专毕业,应该比我大,我这样叫你行吗?是不是不礼貌?对了,我是叫你名字好呢,还是叫你谢姐好呢?”张琰吸溜了一口稀饭说。
谢洁笑了笑说,“按理你就是应该叫我姐,我比你多上了三年高中,比你大几岁呢。可咱们这里是工厂,所以呢,你在心里叫我姐就行了,大家都是一起来的,你就叫我名字吧。没准到了下午我们都会有了新称呼了。”
“新称呼?什么意思?厂里还要给我们另起名字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