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琰在周王村这个弹丸之地生活了近16年,去过最远的地方也不过五六公里。六年级是一个孩子感觉快速成长的时间,他和唐诚马上要和全乡的同学一起上初中了,那年,他坐着唐诚的自行车,偷偷去了邻县乐翱县云游镇的集市看热闹。
那是他背着父母走得最远的一回。
那天正逢麦子拔节时节,树木争相生长,到处山花烂漫,生机盎然,燕子在屋檐下呢喃,麻雀在林间叽喳嬉戏,空气里散发着泥土的清香和野草的味道……
在两县交界的路标下,沿着公路和大下坡,自行车跟放飞的鸽子一样,轻快的一路飞驰。唐诚和另外几个同学敞开的确良衬衫,让温柔的春风灌进衣服里,他们大口大口的呼吸着,欢呼着,狂笑着……
出县界就跟出国甚至离开地球一样,令人兴奋,他们甚至还会问:人家县里人说话,我们能听懂吗?
“走在乡间的小路上,牧童的老年在歌唱……”自行车迎风飞驰,春风从耳边呼呼吹过,你来一首《走在乡间的小路上》,我来一首《青苹果乐园》;你唱一首男歌手的曲子,我就哼一段女歌手的旋律……没有道具没有约束,有的只是自由和快乐。
小伙伴都是向家长撒谎后,从家跑出来的,要不然想去这么远的地方,怎么可能?
“你行不行?”张琰问。
“咱这技术你放心!”唐诚说。
“小心,前面有车……”张琰说。
“坐好,抱住我的腰。”唐诚说。
……
稚嫩的胳膊还不能完全驾驭自行车,自行车不时会左右摇摆,像在扭秧歌,随着自行车摇摆的节奏,大家先是低一声、高一声地惊叫着,慢慢的,惊叫声又会变成欢呼声。阳光透过密匝的树叶,斑驳地洒在他们青涩的、渐渐呈现出成人脸型的面孔,分明是一个个从天而降的精灵,在这里交汇着舞,欢快地跳跃着。
歌声在自由的空气里任意飞扬,很快,就被急速行进的自行车抛在身后。路边一棵棵行道树就像电影里的重叠镜头,一个个快速闪过,还有麦田、大树、牛羊……被抛在身后的柏油马路,像一条黑色的布袋蜿蜒绵长,前方一切都是未知的,一切都等着他们去发现。
那一刻,张琰觉得他们每一分每一秒都在长大,他们想知道世界到底有多大?想知道天到底有多高?几个面容青涩、身材单薄的乡村少年,就这样在属于他们的。
……
往事历历在目,唐诚现在怎么样呢?他为什么会鼻青脸肿?张琰想了想,还是大步朝唐诚家走去。
和热闹喧嚣的村子里相比,唐诚家静悄悄的,院子里冷冷清清。一圈土坯围墙被一年又一年的风吹雨淋,侵蚀得没有了棱角,墙顶零零散散的几支野草已经枯死,长长的茎跟冤死鬼的头发一样杂乱地耷拉着,几间瓦房犹如饱经风霜的耄耋老人,颤颤巍巍站在那里。
靠边的一间厨房的屋顶陷了下去,随时都要坍塌。这让张琰想起了他在周王村小学校教室里上课时的情形。院子里死一般的沉寂,张琰能听到自己的脚步声甚至呼吸声。
这个院子张琰再也熟悉不过,16年来,他不知道来过多少回。他一边叫着唐诚的名字一边推门进去。
房子里很暗,地上放着一大堆粮食,老式衣柜、一张八仙桌,再就是土炕,一切摆设跟以前别无两样,还是那样乱糟糟。
唐诚半躺在坑上。他见张琰进来了,就赶紧起身说:“琰琰你回来了?啥时回来的?”
说着,他跳下炕找了一个白颜色的搪瓷茶杯倒开水。
“昨天。走了整整一天,回到家时天都黑了。”张琰的目光像是一架扫描仪,不由自主的在唐诚脸上寻找着鼻青脸肿的证据。唐诚背对着他在倒开水,张琰从侧面看到唐诚的腮帮真的肿了。
“坐火车的感觉咋样?是不是特别挤?”这时唐诚转过脸来,正对着他把搪瓷茶杯递给他。
在昏暗的光线里,唐诚那张青一块紫一块的脸,清晰地呈现在张琰面前,鼻梁红肿,左眼因为浮肿而眯成了一道缝,鼻孔里没有清理干净的血渍,留下两道印迹,嘴角处的伤口结了薄薄的痂。
唐诚并没有刻意回避,反而开门见山地说:“昨天跟人打架了!”
“下手这么狠?是同学吗?”张琰问。
唐诚点点头,伤痕累累的脸上浮上了一种悲伤。他吸了一口气先是看了看窗外,然后,又把目光移到张琰脸上。
“是。王大强!咱们后稷初中的。”唐诚说。
“他呀!”张琰说,“这怂是个土匪,在后稷中学时就爱打架欺负人,现在……对了,他怎么还能上高中?他能考上?”
“他哪能考上?不知道他找了什么关系?县高中可比咱上初中时复杂多了,什么人都有,王大强那个班都是坏学生,估计全是家里花钱弄进去的。但具体是怎么弄进去的我也就不知道了。和咱们上初中时一样,一班就是最好的班,王大强在15班,就是高一的最后一个班,是最差的班。”唐诚说,“我觉得从上初中时王大强就跟我有仇。”
“初中时你跟他发生过摩擦?有啥恩怨?”张琰问。
“没有。但在一个年级,经常见面倒是常有的事。那时,我就看也不顺眼,他看我也不顺眼。”唐诚说,“具体的什么摩擦倒没发生过,反正,互相讨厌对方吧。”
“这次你们为啥打架?”张琰问。
“也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