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二章恢复高考
张有志冲出家门,憋着一口气迎风跑到凤凰山,眼泪在风里肆意狂飞,他不去管它,任凭它决堤似地流着,屈辱地流着。
凤凰山泰然处之,依旧像喝醉酒了沉睡千年的老翁,相互搀扶着,依靠着,酣睡着。依旧与世无争,从不欺侮身边的一草,一木,一石,一鸟。
张有志跑上山坳,面朝连绵不断的大山歇斯底里地吼起秦腔
“秦甘罗十二岁身为太宰,石敬瑭十三岁拜将登台;三国中周公瑾名扬四海,十岁上学兵法颇有将才,十二岁掌东吴水军元帅,他看着曹孟德缺少英才,在赤壁用火攻神鬼难解,烧曹兵八十万无处葬埋。这都是父母生非神下界,难道说小奴才是qín_shòu投胎?……”
这段戏叫《辕门斩子》,讲的是宋朝时期辽邦摆下“天门阵”,杨延昭之子杨宗保去穆家寨取降龙木,结果却被穆桂英所擒,穆桂英因爱慕宗保的人品武艺,私自招亲。杨宗保回营后杨延昭大怒,将亲生儿子杨宗保绑在辕门准备斩首。穆桂英为救自己所爱的人,投降大宋并献上降龙木,大破天门镇,立功救下杨宗保。
张有志唱的是杨延昭。这是佘太君忽然来到帐外,杨延昭面对母亲的求情,先是委婉拒绝,继而耐心解释,最后慷慨陈词的一段戏。这段戏唱出了杨延昭对老母亲的一片敬爱之情。
在旷日持久的漫长岁月里,一切都在荒芜,一切都在扭曲,一切都充斥在挥之不去的空气里。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张有志那张写满“青春”两个字的脸上,渐渐留下了岁月印痕,额头上的一道道皱纹,是他在生产队的苦难岁月里,被生活的刻刀一点一点刻下的伤痕,他一波三折的人生和苦不堪言的境遇,就隐藏在一道道皱纹里。
十年了!张有志不再是那个生,而成了两个孩子的父亲,跟他一起劳动,一起遭人唾弃,一起被人欺侮的妈妈也已霜染两鬓,目光迟滞。
悠悠岁月,天荒地老。在迷雾重重看不到尽头的日子里,张有志就像一棵孤独无助的小草,在冰冷强大的石头缝隙里生长着,但他知道,自己永远无法成为参天大树,永远不会成为栋梁之材了,任何一场疾风暴雨,都会让他的人生风雨飘摇。
后来,生产队没有让他去平地也没有让他去修水库,李威虎像一只玩腻了老鼠的猫,也不再把注意力放在张有志的身上。后来,生产队让张有志到凤凰山上去放羊。
看着漫山遍野稀里哗啦的羊群,张有志“扑嗒”一下坐在大石头上,他揪来一支狗尾草在手里摇晃着,然后,把狗尾草又细又长的茎咬在嘴里,抬头看着远处的山峦,看着山间的千沟万壑。
时间就这么一秒一秒地打发着,消磨着。渐渐地,他脚下已经扔了一堆揪下来的狗尾草。
洒在静谧山间里的斜阳一寸一寸地挪动着,除了他再没有任何人,羊群里偶尔会传来几声孱弱的咩咩叫声,他跟他屁股下的石头一样默不作声。
四季轮回,天地无语。时间一天一天地重复着。秋季,凤凰山的景致悄然发生着变化,一片片树叶每天都会变换着颜色,正褪去绿色渐渐得变黄、变红,变得多姿多彩。张有志看着这些树木从吐出叶芽到长出绿叶,再看着叶子上的绿色一点点褪去,凋零。静望着远处的山峦沟壑,张有志不由得想起了唐代诗人李贺的诗句:吾闻马周危天荒地老无人识。
李贺带着刚刚踏进社会的少年热情,曾满怀希望打算迎接进士科举考试。不料,竟被人以避讳他的父亲的名讳为由,剥夺了考试资格,这个意外的打击使李贺终生坎坷。张有志觉得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困难的处境和潦倒感伤之情油然而生。
一阵秋风吹动了他的万千思绪,层林尽染的山间传来阵阵婆娑声,张有志将目光收了回来,他打开了揣在怀里的半导体收音机。在天荒地老漫长无期的时光里,张有志的生命每天都在山间静静地流淌着,流淌着……
1977年10月中旬一个阳光灿烂的下午,正在凤凰山放羊的张有志突然从半导体收音机里,听到了全国恢复高考的消息。消息说,本年度的高考将于一个月后在全国范围内进行,中断了十年的中国高考制度得以恢复,中国由此重新迎来了尊重知识、尊重人才的春天。
张有志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赶紧把收音机的音量调到最大,手指都在微微颤抖。这条消息晃如春雷炸地,一下子打破了大地的寂静,在静谧的凤凰山里回响。
张有志把收音机捧在怀里,两只耳朵都竖了起来。从消息中他还听到,1977年9月,教育部在北京召开全国高等学校招生工作会议,决定恢复已经停止了10年的全国高等院校招生考试,以统一考试、择优录取的方式选拔人才上大学。
收音机里播音员标准浑厚而有力的普通话,是这个世界上最美妙的声音!这种声音从张有志怀里的半导体收音机里向远处传播着,越过沟壑,穿过层林,掠过周王村的上空,飞向遥远的远方
这是具有转折意义的全国高校招生工作会议决定,恢复高考的招生对象是:工人农民、上山下乡和回乡知识青年、复员军人、干部和应届高中毕业生。会议还决定,录取学生时,将优先保证重点院校、医学院校、师范院校和农业院校,学生毕业后由国家统一分配……
两行清泪从张有志已经有了鱼尾纹的眼角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