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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寒从小就有一个心愿。
即使这个心愿多年以来都遭着凡世霜雪的冷打寒侵,也无数次将他按进泥潭,但直至今日,这个心愿仍明燃在心头。
且似乎已近在眼前。
这世上最难生存的非妖非人更非仙,而是因他们的矛盾而不得不存活于夹缝中的半灵。
所谓半灵,便是像君寒这样,身上淌着不论在哪方都是不纯粹的杂血,不论去哪都是异类的存在。
只是过错从来不在他们身上。
本为宿敌的妖与人也能产生如此缠绵的情愫,按说难道不该是凡间之幸吗?
爱若能胜于仇,这世上不知能除去多少无谓的战争。
可他们偏偏是活得最惨的。
曾经君寒满怀着希望在仙门的笼罩中生活,直到某一天,他师父在他身上刻下了这个残命封灵的禁咒,他才愕然醒悟――
原来他终究是异类,即使仙门留了他一命也要将他按进尘埃里,活时不必刻意动手来杀,若死大可一黄土了事。
封住灵脉,只是让他这个麻烦成为空气一般的累赘,也算是仁慈的永除了后患。
此后每夜,那禁咒都会蚕食他的灵脉,那滋味便似千蚁万虫啃噬骨髓,痛彻心扉、连绵不绝,一痛便是一整晚。
君寒至今忆起,仍觉骨寒难消。
这东西与其说是禁咒不如说是诅咒。
即至今日,这诅咒仍留了一丝残息在他体内,除不尽了,刻在他的骨子里,偶尔还会发作让他痛一下,就算苟延残喘着也要时不时强调一下他这生而卑贱的异命。
今夜除夕,君寒按约定的抽了点时间来陪易尘追。
今日无雪,院里堂外终于多添了些颜色,虽也养眼不到哪去,但似乎是暖和了那么一点。
大清早的,易尘追刚刚伸着懒腰从他的暖屋里出来,一溜眼便见君寒静静站在梅下,犹着了单衣,却是暗红,看起来不那么冷。
“义父!”
君寒回眼浅笑,“今日为父便教你武功,可好?”
一听“武功”两字,易尘追眼都亮了,忙啄着脑袋就过去了,“好!”
既见孺子可教,君寒自然一笑略柔,转眼,又瞧住站在一边不肯过来的宫璃影,道:“你也过来,陪他一起练。”
此院与君寒独在的小院相邻,恰好也在怜音视线所能及的位置。
远远的,怜音一眼便瞧住了宫璃影的身影。
“影儿……”她低低一唤,不禁又有泪意涌上。
远处的小院里,君寒瞧来颇有耐心的指导着那两个孩子,似柔,又冷,怜音远远望着,一时也摸不清他到底在计划什么。
她又瞧住那个与宫璃影年岁相仿的男孩,居远便察了他身上一股清冽的灵息。
那灵息竟像是仙门的。
若非父母皆为仙门中人,孩子通常不大可能生得灵脉。
忆此,怜音不禁心下一寒,紧接着便以此琢磨君寒到底是什么打算。
君寒自小便被下了禁咒,灵脉受损严重,对他来说使用灵力并不容易,如此,应该察觉不了那孩子的灵息。
却也不一定……
依君寒的性格,想必不会长久悬放自己的弱处,这么些年来,大概早已找到了弥补的方法。
她再看那小院,却觉君寒指教时的亲和又莫名覆上了几分阴寒。
是夜,君寒独居湖心的小亭里,四下透着风,水面并未凝结,风过时轻起微澜。
亭中置了矮案,案上有壶酒,亭檐六角,其上卷着帘幔,远处烟花绽天,斑斓纷繁,亭里案旁置了火盆,凉中有暖。
君寒孤坐亭里,暗红的袍披了夜色便近黑,他一手转着酒盏,一手撑着脑袋,瞧着杯中盈液转转,与那寒水的波影颇有几分相衬。
他捏了酒盏许久,棉絮堵在心口,塞得难受,里头却还惊着鼓,有些慌乱,连掌心都微微发麻。
他提杯一口饮尽,却在此时,亭外窜进了一缕迅风,眼挪去,即见那绰约的白影在亭边轻立,身后涟漪环环连了一路,烟火一绽上天,艳杂的光色霎时打亮了她笼脸的阴影。
君寒怔住了――没想到她真的会来。
怜音在他对面坐下,君寒旋即便拂袖降下六檐垂幔,拦住了涌亭的风,火盆即刻便将此处暖了起来。
“你来了……”
怜音没答话,只自己斟了杯酒便一口饮下。
一杯入喉即如烈火滚下,辛辣滚灼。
她紧接着又灌了一杯,压下一头呛意。
“怜音,”君寒见她要倒第三杯,便匆忙捉住她的手,将酒杯夺了,“够了,你不会喝酒。”
“你让我来,不是让我陪你喝酒吗?”怜音问时,他还捏着她的手,待她回过神便想抽回手来,君寒却视若无睹的握紧,“不是。”
怜音瞧了他的眸子片刻,就着便翻下他的左腕,展开了他的掌心,果见了那枚符纹。
“此咒还在?”
君寒沉沉凝望着她,“嗯,消不掉了……”
怜音感到他目光略有灼热,便轻轻放开他的手,踌躇着,问:“还会发作吗?”
这一问便打入了君寒心坎里,他浅笑着稍稍避开了脸,“你还是关心我么?”
怜音没去瞧他――不知为何,即使如今心已凉透,再接触他,却仍是觉得那般熟悉。
怜音一直没答,君寒又挪回眼来,轻轻捧过她的手,“这世上会在意我安然与否的,只有你……”
“如今你身为元帅,有多少人不心系你的安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