犀存翻来覆去无法成眠。
她默默转头看看窗外,月亮已经偏了中天,亥时早就过了。
夜阑人静,可是犀存偏偏似压不住心口一股焦虑之气。
她霍地从榻上坐了起来,侧耳听了听对面厢房里,阿昭跟蒋秋影似乎早已坠入梦乡,并无一丝异动。
犀存倚在床头一动不动,蒙昧黯淡的光影下,她怔忪地盯着自己绞缠在一起的双手,心绪若潮涌。
默了顷刻,她遽然翻身下榻。
不消半炷香,一个乌影悄无声息地滑出门来,轻若秋叶般飞上屋檐,转眼便消失在凄迷的夜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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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高峰山脚下。
西湖小筑里人声寂寂,风灯散落的光轻拢住暗影憧憧的楼阁亭台,也轻拢住白日里所有的红尘喧嚣与绮丽奢靡。
惟有春夜中越发馥郁的香气遮掩不住,宛若人心中不可言说的隐秘念头与**,一寸寸于无声无息处窜入骨血间,教人忍不住骚动不安。
因为前日夜宴不可容忍的失误,平章府内的戒备愈发嚣唳,已经发展到三步一岗,五步一卫。
用刘管家的话说便是连一只来历不明的鸟都不允许在园子里停留。
而那几个欠缺防范之心而被迷晕藏在七里荷塘旁的侍卫也早就被一通杖责,打得半死不活给丢出了府。
东院,平章大人晚归,各房夫人姨娘都还守着烛火,等着小厮们的消息,尚未安寝。
这两日,那场大火带来的各种混乱已经暂时平息,但是,内眷们心中还是忐忑难安,总觉得府上会再起什么波折。
贾家在临安府早就实现横着走的伟大目标,但是,最近却怪事连连——
从贾安一家自庆元府回到西湖小筑中便开始闹鬼。
接着便是十姨娘音儿勾引贾子敬闹出**的丑事,后来音儿被平章大人关在静室里居然还被人杀了,更可怕的是她还惨遭割头藏在了揽香楼。
合府的人都私下里议论纷纷,人心惶惶。
可前浪未了,后浪又起。
连期待多日的花团锦簇、权贵云集的春日夜宴都被一场大火引出几个少女被囚之案,甚至被囚少女中还并有一副骷髅和那个失踪了一年多的贾子敬宠婢诗儿------
凡此种种,贾府中这两日人人自危,都生怕一个不小心惹了平章大人雷霆之怒,不敢稍动。
东院西北角有一处遍植湘妃竹跟兰花的院落,月门上镌着“问清轩”三个字。
夜风下,问清轩内幽篁飒飒,春兰葳蕤,静谧清雅,与外院里繁花似锦、流光灿灿的富贵彷佛有几分格格不入。
院落的窗格上,明亮的灯火透过豆青的帘幔,映出精巧无比、锦绣千针的兰竹图案,远远看似笼着一层烟纱的绝色,春意袅娜。
眉眼端丽的九姨娘坐在灯下,尚未歇息。
她手上银针飞舞,娴熟而专注,她一直在绣那幅李公麟的《五马图》。
自前日从留郡夫人处借来《五马图》后,她便两耳不闻窗外事,仔细认真描样选线,开始着手绣图。
这幅《五马图》她是为胡老夫人的寿诞准备的。
中秋前后是老夫人寿诞,虽然今年不会像八十大寿那般大操大办,但是府上必定还是会举办家宴,各房各院自然早早就绞尽脑汁准备寿礼。
她知道胡老夫人对名家画作颇有喜好,可是但凡出彩一些的画作老夫人都是见识过的,她又没有那么多银两出去寻珍稀墨宝,于是灵机一动决定亲自用缂丝之法绣一幅马图,既雅致独特,也不显小家子气。
可是,今日胡老夫人亲自嘱咐她在晴芳阁里帮衬一二,虽然罗云沁也委实用不着她,但是她还是盘桓了挺久,自然也就错过了做女工的时候。
下午回来,她便马不停蹄地赶工。
不过,此刻,时辰已经过了亥正。
在婢女的劝说下九姨娘才收起绣了一晚上的针线,由着她们替她揉肩捶背,纾解疲倦。
她刚饮了几口温热的茶汤,忽然门外有小厮隔着闭合的门轻声回禀:“姨奶,昌邑夫人亲自来了!”
九姨娘手上一顿,轻柔的目光闪过一丝锐利,转瞬即逝。
她赶紧放下茶盏,起身敛了敛罗裙:“快请!”
婢女们纷纷打开门,备好茶点。
不消片刻,外面传来温柔的人声。
九姨娘走到门边,便看见一身着了一身雨过天青色襦褂罗裙的罗云沁款款走来,立刻露出笑意。
她急急迎上去,亲热地挽着罗云沁的手臂道:“沁娘子如何这么晚来?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罗云沁也笑得温婉:“这不小公子才哄睡下,我想着来谢谢你白天的帮衬!本想着明日再来拜谢的,可是又怕接下来的事杂,便趁着出来走一走的空闲来瞧瞧你!”
她说完立在门外,让后面跟着婢女将准备的礼物送进来。
九姨娘见此连连婉拒:“这如何使得!使不得!”
罗云沁顺势握住她的手,眸光如水,一色真挚:“小小心意!姨奶不必推拒!”
她转头看看院子,“姨奶的院子一向风雅,听书你也绣了一晚的女工,莫如你我去园子里走走,透透气!”
九姨娘只觉自己的手被对方紧紧一握,她眸色骤深,也不再拒绝,只回头对婢女小厮们道:“你们留两个,其他人且下去吧,我跟沁娘子散散步就回来!”
小厮们闻言都各自退下,留下的婢女也远远跟着。
罗云沁挽着九姨娘的胳膊,缓缓走出月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