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后一段时间里,许文龙每天傍晚出门,消失不见,直到凌晨时分才会匆匆归来。面对姐姐的盘诘追问,就推说和朋友同学聚会,一起喝酒吃饭。这让许文娟深以为虑,整日里忧心忡忡、提心吊胆,不时用复杂的双眼忧郁地看着行踪诡秘的弟弟。而到了白天,他又会去县城,找一些熟人同学聊聊天叙叙旧,顺便打听安置分配的事。只是每次到县政府,王副县长不是避而不见,就是闪烁其辞。一会儿说正在研究考虑,一会儿说还待调研考察。这让他郁闷极了,也失望极了。后来干脆就不去了,心里再不作什么指望。
这天,许文龙叫姐姐许文娟陪自己回趟老友家。一来祭拜一下过世的父亲,二来看看那栋年久失修的老屋。离家这么久了,不知道房子变成什么样了,最起码也得去打扫拾掇一下。
许文龙本打算骑姐夫那辆二手“狗脑子”去(古莲县农村对一种红色50轻便摩托车的戏称),奈何车龄太长,又没保养,早变得锈迹斑斑破旧不堪。当他八十五公斤体重压上车座时,那俩细小轮胎便立时便瘪了一大截。及至催动油门前进时,又见它“咯吱咯吱”浑身颤抖,“吭哧吭”直喘粗气,爬起来比蜗牛还慢三分。如果再载上许文娟的话,估计车身立马就会解体散架。最后只得弃之不用,改而优哉游哉步行而去。
山路弯弯,小道曲曲,群山起伏,林木青秀。看着那熟悉的一草一木、一沟一坎,许文龙不由激动不已、感慨万端,对部队的思念之情也暂时忘得一干二净。
一个多小时后,熟悉而陌生的许家村便出现在许文龙姐弟俩眼前。
许家村是地处大山腹地的一个偏远山村。全村百十户人家,以许姓为主,间杂其他如王姓、李姓和潘姓等少量姓氏。这里群山环绕,绵延不绝,山上林木葱郁,茂密挺拔,几十年甚至几百年的古木比比皆是,实为罕见。林中多野猪、黄羊、山鸡、野兔等动物。村子中间是个长圆形盆地,那是村民们种植口粮的农田。一条南北走向的小溪弯弯曲曲顺山而流,溪底岩石经山洪长年冲刷,变得棱锐角尖,突兀狰狞。由于偏僻闭塞,交通不便,(早先只有一条山间小路通往外界。)导致村民生活极其艰辛,几近穷困潦倒。好在政府这几年对该村加大了扶持力度,新修了一条依山而行的水泥公路。虽然曲折弯多,却也平坦顺溜,能通向落溪乡,直达古莲城,如此才稍稍改变了许家村的落后面貌。
走着走着,树林里呼啦钻出一个老太太来。老太太身板硬朗,头发花白,手拿柴刀楞楞地看着许文龙姐弟俩,良久才试探着问道:“娟丫吗?是不是又回老家瞅一瞅呀?”
“是啊李婆婆。”许文娟认出是同村李婆婆,于是热情地回答道,“瞧您一大把年纪了,怎么还那么勤劳呀?”
“还真是娟丫呀。”李婆婆高兴地笑了起来,“山里人嘛,不去外面走一走动一动,身子骨就不舒服。这位小哥是……”
许文龙一听,赶紧回答道:“李婆婆,是我呀。小龙,您不记得我了吗?”
“哦,是龙伢子呀。哎呀呀,看我这记性。”李婆婆一边拍着自己的额头,一边轻声自责道,“几年不见,都长这么康健、这么高大了啊!好好好,这么标致、这么能干的一个后生仔。这就好,许世昌这下后继有人,再也不会受人欺负,在地下也该安心瞑目了。”
许文龙心里一热,一股豪情顿时勃勃而生,几天来压在心里的郁闷更是一扫而空。是呀,自己已经长大了,该承担起一个男人应尽的责任了。又何必为王副县长之流而苦恼呢?又何必仰仗他人鼻息而生活呢?世界之大,海阔天空,为什么不去追求、不去奋斗呢?所谓树挪死,人挪活。说不定到外面闯上一闯,也能闯出点什么名堂来呢。即便到头来头破血流、一无所获,那也再没什么遗憾和抱怨的了,毕竟尝试过、努力过、拼搏过。
树影婆娑,枝叶摇曳,几条引魂番随风飘荡,一座新坟突起在半山坡。坟头上乱草丛生,藤萝交织,花圈早已在雨打风吹中变得零落散乱。几只寒鸦躲在深山城哇哇乱叫着,让人油然而生一股凄凉落寞之感。
许文龙点燃白蜡,插上檀香,恭恭敬敬跪在坟前磕了三个响头,心里默默诉说道:“爸爸,儿子回来看您了。您的冤屈和不平,儿子一定会为您申诉,也一定会为您讨回公道……”
许文娟则早已呼天抢地泪水长流,软塌塌哭倒在许世昌坟前……
祭拜完父亲,许文龙姐弟俩回到座落在山脚下的老家。
这是一座土坯黑瓦四合院,围墙早已倒坍,房前屋后荒草丛生,杂物横陈,一片凄凉衰败景象。打开吱呀作响的大门,一股霉气潮味迎面扑来,直钻鼻孔,让人止不住心烦意闷,摇摇欲倒。
看着昔时朝夕相处的杂物家什,摸着父亲一脸严肃的遗留镜像,姐弟俩触景生情,不由自主回忆起往日那一幕幕艰辛却又快乐的童年趣事,不由自主浮现出父亲精明世故却又饱经风霜的脸庞……一切的一切,恍如昨日般历历在目、清晰异常。只是如今物是人非,生死两茫茫,怎么不令人唏嘘伤感、悲从中来呢?
黄昏时分,许文娟姐弟俩才怀着沉重的心情赶回老山下。
院子里,两个陌生男子正百无聊赖闲谈着。而不善言谈的王赣福则小心翼翼站在一旁添茶续水,像个下人般诚惶诚恐插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