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扶风颇为意外地看了顾青一眼,随即笑道:“果然是官场中人,说话带着一股子官味儿,你跟你父母太不一样了。”
阶级立场不同,陈扶风这句话分明已有一些讽刺意味了。
顾青笑道:“我是我,我不想活在父母的影子里。而且,我说话并非带官味,只是在与你讲道理,你若不同意我的想法,可以用事实反驳我。”
陈扶风沉默片刻,缓缓道:“事实上,官府确实无法被信任,民间许多冤案错案,其责任皆在官府与权贵,究其根本,世道越来越不公平了。”
“没有人天生就是侠客,只是天性善良,又见多了不平事,良心逼着他们不得不出来行侠仗义,否则,谁愿意整日过那颠沛漂泊餐风露宿的日子?终究心里有个念想,想做一点对世人有益的事情,才甘心付出这般代价,顾青,你若不赞同侠客所为,就在官场实实在在做点事,让这世道变得公平一点,世道公平了,侠客便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顾青脑海里冒出前几日东市当街杀人的周横武。
是啊,世道若公平了,周横武还会杀人吗?
…………
三天后,李十二娘终于打探出了消息。
不知李十二娘究竟有着怎样神秘的情报网络,总之她查遍了长安几乎所有的权贵,最后查出来在蜀州青城县置有大量农田的人。
这个人来头不小,他是李隆基的第二十二皇子,济王李环。
听到他的名号,顾青的嘴里陡然添了许多苦涩滋味。
李环的生母是李隆基的妃子,封为美人,姓钟,出身颍川钟氏。
李环现年三十来岁,被册封济王已有二十多年了。从开元二十四年起,成年的济王便出宫居住于王府,收罗了一批门客幕宾后,在幕宾们的撺掇下,李环有意识地利用皇子的身份和钱财在大唐境内大量圈占农田。
青城县的农田不过是李环所圈占的其中一小部分而已,事实上他在大唐许多州县都圈占了大量土地。
在李隆基诸多皇子里,李环排名第二十二,可以肯定东宫之位是彻底与他无缘了,既然没有资格问鼎东宫,那么置办产业便成了李环此生唯一的奋斗目标。
在圈占农田这个伟大的事业上,李环可谓披星戴月奋勇向前,吃相不是一般的难看。仗着皇子的身份派人四处巧取豪夺农田,当地官府的官员大多是没胆子忤逆皇子的,于是睁只眼闭只眼随他圈占,也有极少数看不过眼的官员上疏朝廷状告济王,最后的结果无非是李环被李隆基叫进宫严厉训斥几句,罚几个月的俸禄,不痛不痒的处罚让李环愈发明目张胆。
为了避御史之耳目,李环圈占农田后还是颇有技巧的,他将农田记挂在当地豪绅的名下,可实际上的拥有人却是李环,豪绅不过是个工具而已,每年农田所产出的收成被豪绅折算成银钱后,留下与其约定好的少量抽成,其余的被运送到长安的济王府,实现皇子与地主豪绅的双方共赢。
然而,苦的却是平民百姓。
当顾青知道圈占农田的人是济王后,脑袋便疼得厉害。
理智告诉顾青,此时最安全最稳妥的解决方法是,让宋根生马上放了那个姓蔡的豪绅,从此对济王圈占农田的事不闻不问。
但顾青很清楚宋根生的性格,既然他开了头,便不会善了。到了这个关头,顾青的话他都不会听。
李十二娘也有点头疼,无奈地叹息道:“你这个朋友可惹了大祸,赶快修书给他,让他马上放手吧,否则后果难料。”
顾青苦笑道:“他若愿放手,便不是宋根生了。”
顾青早看出了宋根生是个认死理的人,而且认准一件事后像头犟驴一样死不妥协。
“那就找人罢免他的县令之职,让他滚蛋回家,至少能保命。你与剑南道节度使鲜于仲通交情不错,罢免一个县令应该不难吧?”李十二娘简单粗暴地道。
顾青又苦笑:“罢免倒是容易,但是会伤害到他,或许心灰意冷之下,宋根生整个人都毁了,又或许这头犟驴仍会抗争到底,哪怕他已是布衣之身,也会闹出不可收拾的事来,罢不罢免他,其实意义不大。”
沉默半晌,顾青忽然道:“李姨娘,权贵圈占各地农田,造成大量农户失去土地,不得不沦为难民,那么宋根生作为县令,做的这件事究竟是对是错?”
李十二娘怔住,她没想到顾青会突然问出这个问题。
顾青的语气渐渐变得捉摸不定:“‘耕者有其田’难道不应该是大唐盛世的基础吗?基础动摇了,这盛世,还能叫‘盛世’吗?”
“站在朋友的立场上,我应该劝宋根生马上放手保命,任其圈占。站在良心的立场上,我又觉得宋根生的动机并没有错,错的只是他做事的方法。失地的农户妻离子散家破人亡,被沦为沿路乞讨的难民,他们不可怜吗?李姨娘,你教教我,究竟该如何做?”
李十二娘叹了口气,道:“你能改变现状吗?”
顾青沉默摇头。
圈地的不止是济王李环,事实上整个大唐的权贵阶层都在各地圈占农田,自开元之初开始,大唐的均田制度便已被严重破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