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侨转头看他一眼,闷声道:
“要面圣,去找皇上,一个王化贞至于?”
潜意识里,他似乎对面圣颇有抵触,不知是单纯的害怕那位皇帝,还是不想招惹权势滔天的魏氏。
“您这是什么话?”许显纯皱了皱眉头。
“张鹤鸣已经被东厂办了,外头正热火朝天的砍头,王化贞再交给他们,谁会知道这京师还有一个北镇抚司?”
“不去和东厂争,日后皇上什么事情都要交给番子去办。到那时候,北镇抚司岂不要居于东厂之下?”
其实他还有半句话没说完,就以目前的厂公魏忠贤来看,手段不知比咱们这位锦衣卫指挥使高明、狠毒了多少。
若仅是居于人下倒也罢了,关键是以魏忠贤那个脾性,不把锦衣卫彻底变成东厂的附属机构,他是不会罢手的。
到了那时,自己可就成别人二狗子了。
“那…我明日去面圣。”刘侨犹豫再三,见众锦衣卫劝的厉害,也还是决心入宫。
许显纯却道:“明日不行,属下接到消息,王化贞明早就要被押到京里,现在就得去!”
“这么急?”刘侨愕然。
许显纯道:“指挥使,您要为弟兄们想想,谁也不想出门在外,被东厂的番子们瞧不起。”
“锦衣卫是锦衣卫,东厂是东厂!”
现在的他,似乎还没有日后去投魏忠贤的想法。
见许显纯等人语气坚定,刘侨深吸几口气,也是站起身道:“好,我现在就去。”
......
傍晚时候,乾清宫两名太监应付完差事,坐在树下偷闲,一人说道:“你听说没有?”
“动静这么大,好多人都知道了。”
另一名太监颇有些幸灾乐祸,道:“为争夺哪一方来处置王化贞,东厂和锦衣卫可是争破了头。”
“你笑什么?”起先那太监诧异地看了一眼他,叹道:
“厂卫本都是为皇爷办事,如今起了争斗,想必皇爷也不好决断。”
那太监收了笑容,低声道:
“东厂大档头傅应星,是当今厂公的外甥,还有如今锦衣卫的指挥使刘侨,都要来面圣。”
“这事儿可算是闹大了。”
起先那太监又道:“嘁,你知道什么。”
“前几个月,北镇抚司许多人犯都挪到了东厂,这是东厂欺人在先,锦衣卫的指挥使忍不住了,这才来争一把。”
正聊着,望见一个人影,小太监道:
“正主来了。”
于是,两名太监忙收敛神色,悄悄走开了。
一路徒步,刘侨那身飞鱼服上沾满了宫内夜间的露水,触手湿润泛凉。
抬起内眯着眼睛的皇帝,深深吸了口气,提声道:
“锦衣卫指挥使刘侨,参见皇上!”
这忽然的一声,将靠在座椅上的朱由校惊醒。
他眼眸微动,淡淡瞥了一眼来者,道:
“你来了,坐吧。”
话音落地,乾清宫的管事太监王朝辅,忙亲自提来一把椅子,放在了刘侨身后。
待后者落座,朱由校打了个哈欠,疲惫地问:“你不常进宫,这次突然要来,是有什么要紧事?”
“回皇上。”刘侨屁股挨了椅子一角,小心地道:“臣接到消息,王化贞明日将要被押回京师,具体如何处置…”
“哦。”
朱由校轻轻点头,紧闭的双眼,看不出丝毫情绪的波动。
“那贼厮要被押回来了,这事儿,东厂那边也和朕提过了,说说你的想法吧。”
刘侨道:“王化贞丧师失地,比之杨镐更多一逃,比之袁应泰则欠一死。”
“若只诛张鹤鸣而宽待王化贞,无以服天下万世之心。臣建议陛下,当用重典以警将来!”
“张鹤鸣的三族,有多少人?”静默半晌,朱由校忽然问道。
刘侨没有料到皇帝会问自己这事,即瞪大了眼睛,张开嘴巴,半晌没有回话。
“臣、臣不知…”
“可惜了,朕本以为以你的本事,入宫前能先弄清楚这些。”朱由校叹了口气。
刘侨心下紧张,更不知该如何作答,只是闷着头一声不吭。
朱由校自问自答道:“张鹤鸣的父、兄、子三族算上,有二百六十三人。”
须臾,朱由校又扔出去一份大理寺少卿上的奏疏,道:“好好看看,然后再告诉朕,熊廷弼该不该抓回京师。”
“大理寺少卿韩敬奏言:
当日熊廷弼出关,陛下亲赐尚方宝剑,麒麟锦服,对其百般信任,袒护。
顷辽事告急,奴酋过河,广宁二十万军民即陷,而熊廷弼擅弃沈阳,于辽阳龟缩不出,畏战不前。
使人心摇动,三军俱奔,谁还肯战?
广宁参议王化贞,忠勇可加,血战虏酋,却横遭猜疑,功亦获罪。此例一开,山海以外再无肯守之人,社稷危殆!
昔杨镐萨尔浒之罪,今熊廷弼胜似彼罪。陛下仍要纵容、包庇吗?”
看过这份奏疏,刘侨已是大汗淋漓。
斗大的汗珠不断从他额头滑落,不知怎的,他的手亦在阵阵抖动,良久,方才灵光一闪,颤声道:
“陛下哪里说过要宽熊廷弼了?”
“陛下明明只是说,不能放纵王化贞、张鹤鸣结党营私,暗通建虏之罪!”
刘侨将奏疏摔到地上,似是胸有无尽怒火。
“大理寺少卿韩敬无中生有、暗度陈仓,为逆贼王化贞请命。臣亦疑之私通建虏,请陛下放驾贴,捉他到诏狱审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