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如此,沈听澜这一代人依然顶住了压力,排除万难,将黄二送上了发射台。
当它陨落太平洋之前,整个团队,根本没人设想过发射失败的结果。
不是不能,而是不敢。
无论是老航天的怒火,更高层的愤怒,还是民众对劳民伤财的指责,
没有一个,是他们能够承受的。
李峥听到最后,身体已经抑制不住剧烈地颤抖起来。
他好像看到了那个形单影只,放下一切,单枪匹马与世界为敌的女人。
当她一路飘摇撑到终点的时候。
迎接她的却是万丈深渊。
“所以……也不要麻烦你妈妈了……”林逾静抹着眼睛道,“咱们就算能进院里……也许那时她已经不在了,黄二也不在了……再说,咱们又能做什么呢?”
“能做什么就做什么,能做多少就做多少。”李峥搂着林逾静道,“就算什么都没做成也没关系,就当是学习工程学了。”
“可……”林逾静咬牙道,“如果没了妈妈,没了黄二……我会讨厌那里的……”
“是啊,没人能让你学你不喜欢的东西。”
李峥松开了手,跳下了车。
“突然想起老大爷最后说的话了。”
“任何时候都不要绝望。”
“不是对客观世界的绝望,是对人的绝望。”
“是独善其身,还是接受现实。”
“是刚正不阿,还是能屈能伸。”
“我们都要自己面对,自己抉择。”
“没什么过不去的事儿,没什么大不了的。”
“不要绝望。”
李峥说着拍了拍林逾静。
“我们也不该停在原地了。”
“走,回家。”
“机械、工程、动力、工程控制论。”
“好多东西等着我们学呢。”
……
文海航天发射场协作楼。
沈听澜一路跟着总指挥陈鸿兵上了电梯。
不知不觉间,她与陈鸿兵已经共事近20年了。
陈鸿兵长她十岁,第一次见到还是在大学里。
当时陈鸿兵还是一个30出头,满面锐气的青年,负责院里的招聘工作。
说是招聘,但由于航天系统的特殊性,倒更像是十年代的分配工作。
当时系统内有关系的同学家长,早就打好了招呼。
沈听澜以为,4个名额应该全都内定了。
但陈鸿兵还是挑到了自己。
“怎么没去蓟大?”
面试办公室里,陈鸿兵看着档案材料问道:“我看你父亲是蓟大数学系的,高考分数也早就超蓟大线了。”
“喜欢航天。”沈听澜答道。
“航天有什么好的?”陈鸿兵放下档案笑道,“累,待遇低,拼很多年也不一定有成果,还有政治包袱,随时可能前途尽毁。”
沈听澜眨眼看着他:“可我喜欢航天啊。”
陈鸿兵一时语塞,工作多年,竟是被一个学生说得不知道怎么接话了。
“我是说……这个工作会很辛苦,投入与付出不成正比。”
沈听澜难以理解地看着他:“这跟我喜不喜欢有什么关系么?”
“嗯……”陈洪波揉了揉下巴,尽力解释道,“航天当然可以是你的兴趣,但更是工作,于工作而言,适合自己,能长久的坚持下去,才是最重要的。我们有很多同事也都喜欢航天,可时间一久,压力和强度一上来,兴趣会很快被消磨掉。”
沈听澜低着头腼腆笑道:“不会的。”
“不要说大话啊。”陈鸿兵也跟着笑了,“我不瞒你,院里的技术工作强度极高,很多女同志在结婚后,都想办法调走了,搞得我们院长焦头烂额,我出发前他还特意交代过我——一个女生也不要招……我就私下一说啊,你可别往外传。”
“不会的。”沈听澜掩面笑道,“没关系,这里不行,还有二院、三院,再不行我就出国,学完了回来,那时候总该行了。”
“嗯……你的水平,确实可以随便选国外名校了。”陈鸿兵看着沈听澜的成绩单和导师评语,抓了抓头,苦笑道,“我真的不忍心放走你……可我又怕你撑不住……你说你各方面条件都这么好……好到不现实……”
“陈老师。”沈听澜忽然问道,“您喜欢航天么?”
“我……”陈鸿兵一愣,“喜欢……吧。”
沈听澜又低下了头,更加腼腆地笑了起来。
这是陈鸿兵第一次违抗了院长的命令,力排众议,招了一位女性进院。
无论是他还是沈听澜,都想不到,这路一走,就是二十年。
二十年的时间,陈鸿兵成了总指挥,沈听澜成了总设计师。
他们也早已忘记力排众议过多少次了。
但今天。
8月8日。
也许是最后一次了。
电梯里,沈听澜默默地站在陈鸿兵身后。
肉眼可见地,陈鸿兵的头发,比几小时前白了许多。
即便他强挺着为小年轻们加油打气,但此时亦已疲态尽显。
“陈老师。”沈听澜的语气一如既往地和缓,“等等的视频会,给我5分钟的发言机会。”
“没用的。”陈鸿兵摇头一笑,“这次的事情,你把全部责任揽了也没用,别说你,加上我也都不一定扛得住,院长都要掉半条命。”
“没关系,我试试吧。”沈听澜轻吟道,“技术方向是没错的,80的新技术已经经过了实验检测,只要这些资料还留着,将来会有人用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