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渊觉得冷,很冷,书房里有碳炉还冷,和他有同样感受的还有金宏。
在遭遇如此变故之后,金宏迅速冷静下来,但冷静的想了又想后,虽然已经是闰三月了,园里里的老树都开始抽新枝了,但他觉得,冬天还没过去,而且春天似乎永远不会来临。
能够二十年间白手起家成为东南重贾,金宏本人有足够的能力,也有着敏锐的眼光和精准的分析判断水准,虽然昨天在和钱渊的交谈中心神失措一败涂地,但第二天他做出了最准确的判断。
长子死于倭寇之手?
金宏绝不相信这个说法,他可以确定长子在钱渊手中,那个观音像就是明证,倭寇杀人无非是为了财,世上有杀了人不搜身的倭寇吗?
但是人呢?
自己年前报丧,于是钱家子领了一帮人穿着丧服上门!
自己几个月前拿着一张假借条骗银子,钱家子就敢随手写张借条吞下这宅子!
金宏心里明了,这是个以牙还牙,以直报怨的人!
所以钱家父子死在倭寇手上,所以自己的长子也会死在倭寇手上,金宏对其生还并不抱有希望。
转头看了看身边这套红木家具,金宏忍不住伸手摸了摸,这些年他私下弄了不少好东西,虽然大都孝敬张四维了,但也留下了不少,如这套红木家具据说就是倭寇从嘉兴一个致仕进士家里掠来的。
再转头看看守在园子里的钱家仆役,金宏绝望的叹了口气,昨晚他一共尝试了三次,一次走后门,一次翻墙,一次拿钱贿赂,两次是带着妻儿,最后一次只希望送出幼子……但全被堵了回来。
金宏很不确定钱渊能不能说到做到……他已经将昨天那番对话想了又想,他很怀疑钱渊会不会放过自己一马,虽然对方一再强调会劝说巡抚衙门不将金家列入儆猴的那群鸡中……
真希望这是个君子。
突然间,金宏浑身一僵。
昨天钱渊是如何劝说自己的……金家已经死了一个儿子了,还剩一个儿子,金叔你不考虑考虑日后香火传承吗?
金宏痛苦的揪了把头发,答应放过金家一马和金家香火传承,这是两件事,后者只需要留下一个儿子……
看了眼手里的头发,金宏转头木木的盯着窗外,他有点后悔,但后悔的并不是对钱家父子动手,金家能这么快发达怎么可能少得了这种事,他后悔的是看错了钱渊。
将一只白额吊睛猛虎看做一只人畜无害的小白兔,这世上还有比自己眼睛更瞎的吗?
……
明面上,明朝的等级是士农工商,商人的社会地位是最低的。
为什么有一个明军把总撑腰的商贾就敢对有一个两榜进士兄弟的钱锐父子对手?
原因只有一个字。
“钱”。
从钱渊来到杭州的第一天起,前世投身商业大潮的他就有一种如鱼得水的感觉。
从管仲至今千余年,商业这一被无数朝代的掌控者所鄙夷的行业在东南沿海开出了千余年最为璀璨的花朵。
虽然这朵花不够漂亮,还有些丑陋,甚至带刺的花枝下的土壤渗着星星点点的鲜血……
但在钱渊看来,这是他最期盼看到的一幕。
作为一个业余历史爱好者,钱渊不认为明朝还有什么挽救的必要,从根本上来说,明朝的灭亡是有其必然性的,最显著的一点就是掌权者永远无法根除土地兼并。
在后人看来,商业大潮是有机会挽救这一切的,可惜明朝的掌权者对此熟视无睹。
但历史的走向永远不会被个人或一批人的意志发生根本的变化,即使几次禁海,即使有倭寇作乱,但东南沿海的商业气氛只会越来越浓厚,事实上大规模的海贸一直持续到清朝前期,之后闭关锁国百年……再之后就被西方铁甲巨舰上的大炮轰开了大门。
在如今这种氛围中,东南沿海几乎所有人对于金钱都有着这个时代其他地区人所难以想象的的渴望、崇拜。
为了钱,他们什么都愿意做,为了钱,他们什么都敢做。
就是在这种意志下,浙江地方政府默认了汪直在沥港行商,而百姓争先恐后的将子女送入船队,无数商人蜂拥而至。
有了百分之百的利润,他们就敢践踏一切法律,有了百分之三百的利润,他们就敢冒绞首的危险……在明朝做进出口,百分之三百的利润都够不上最低水平!
所以,在明军攻沥港的第二天早上,钱渊在宁波见到了无数如丧考妣的人……这句话不够准确,对他们来说,老子娘死了都没这么悲伤!
所以,在一个有手段,有背景,又有资格撬动海商、官府两方面资源的张四维看来,钱渊的那位徽州通判的叔父才配得上区区二字。
有钱能使鬼推磨,这是句老话。
在东南沿海这些商人看来,应该是“有钱能使磨推鬼”!
钱渊弄出那个秘方是为了钱,钱锐父子之死是因为钱,金宏即将而来的悲惨命运是因为钱,而为了钱发愁的还有很多很多……
比如正在巡抚衙门中发愁的王忬和幸时。
作为浙江巡抚兼提督军务的一方大员,王忬的主要精力应该放在军务上,毕竟目前形势就像那个松江秀才所描述的那样,大量无人管束的倭寇在东南沿海出没,四处上岸劫掠百姓。
而且大批倭寇也的确是分成两路,一路南下去找对倭寇一直没什么办法的台州的麻烦,另一路去劫掠富庶的嘉兴府。
但在白天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