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凑近她,淡淡地、却又豪气纵横道——
“陈焕仙,孤非无能之力,墨侠之事也并非定要让你去,你且让他等来试试,看看他这等民间乌合如何敌过一国之君率领的铁骑血踏!”
陈白起心一震。
忽然想起了一句话。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
他何尝不怒,只是他如今是压抑着这股怒意,选择了让陈白起去替他平息这股怒火。
这是她所求,他便许她所愿。
“孤一直记得,你的救命之恩。”
赢稷盯着她,他凝眸深邃,如波澜不惊的黑海,亦似冬日阴鸷迷雾的天空。
这几个字,很重,尤其是“救命之恩”四字令陈白起只觉薄弱的耳膜一阵颤抖,像金砂玉石刮过一样,激起一阵魂颤的回音。
她仰目看着他。
一双安静又生动的眸子,像映在溪水之中的月亮,水净明澈,犹如一尘不染。
赢稷棱棱的目光深沉地看着她。
这双眼眸……
他想起了一张狐狸面具下忽闪着瞧人的眼眸。
那亦是这样一双黑白分明、干净通澈的眸子。
他失神了一瞬,便转开了眼睛,亦放开了手,朝着前方走去。
赢稷身上的伤还是挺重的。
前后两个窟窿,哪怕不在要害上,也是彻骨之痛。
可他惯来懂得隐忍,哪怕再痛,面上亦不会有丝毫的显露。
陈白起看着他挺得笔直的背脊,他穿着一件中单,步履艰难的挪动着脚步,她想起他在湖中将她抱住,那只宽厚的手掌按住她的后脑勺,将他护在胸前替她挡箭的那个时候。
……他对她,也是有救命之恩的。
她从床边拿起一件黑印莽蚊外袍走到了他的身边,试探性地挨到他肩边,见他没有反应,便替他披上,然后扶起他的一只手臂架在肩上,顿感有千钧之力压颈啊。
她道:“走一会儿,便躺回去吧。”
赢稷从喉间“嗯”了一声。
陈白起扶着他在寝殿里围着墙角范围转了二圈,他便已经是大汗淋漓,气喘吁吁。
当然,陈白起亦好不到哪里。
他走到最后几乎将身上的全部力量都依靠着她,她又没吃“英雄药剂”,光凭着这单薄的小身板架着这样一个一百几十斤的大汉着实快吃不消了。
感受到他身上传来的湿热汗气,陈白起便替他解开了黑袍,将他重新给扶躺了回去。
“相伯先生,讲了可以这样起身行走吗?”陈白起摸了一把额头的汗,奇怪地小喘着问道。
赢稷额前头发汗湿,仰躺在软枕上,似累极了,便阖目暂休息着。
闻言,他眼皮稍动了一下,没有回话。
陈白起一看便明白了。
他根本便没听医嘱,擅自起身锻炼。
可依着她现在的身份,也不好说些什么。
替他掖好被子,陈白起见他满头的汗,嘴唇干瘪起皮,想了想,便建议道:“不如让内侍进来一趟?”
赢稷掀开眼皮,淡淡地看了她一眼,便摇头。
虽然他很累,但之前苍白无血的面色却红润了一些。
陈白起方才流汗下意识便取出随身携带的白帕来擦了擦汗,想了想,光自己擦好像不太礼貌,于是她便取出一块白帕子递给他。
“擦擦?”
赢稷看了一眼她递过来的帕巾,又扫了一眼自己身上的绷带,然后目光直直地盯着她。
那目光有几分讥诮,亦有几分自暴自弃。
对哦,他的伤好像牵连到了肩胛与手臂机能,因此绑绷带时连两只手也一并缠绑了起来,只能小范围地移动。
陈白起忽然他这神情有几分像现代的那些个中二少年,负起气来一般都会朝世界毒液——这崩坏的世界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她忍不住笑了笑。
赢稷微拧眉头,不解她在笑些什么。
陈白起也没解释,她好脾气地替他擦了擦汗,然后自觉自动地替他倒了一杯水喂完,再重新扶着他靠躺好,完全将长内侍的工作给接管了下来。
而赢稷并不习惯被人亲近服侍,因此表情有些难看躲避,只是陈白起所做的事情正是他目前需要的,他倒也不至于如此迂腐到自已找罪受。
不过他倒没料到,“陈焕仙”顾照起人来如此得心应手,完全不见生疏滞顿。
然后……
然后,陈白起觉得自己再退回黑纱隔断后的行为好像有些故作疏远,于是她便站在赢稷的榻边,眼睛像会说话一样,黑溜溜地望着赢稷。
估计是因为这室内只有赢稷一人,也或许是方才她还顾照了他,而他如同收敛了尖牙与凶爪的狮子,温驯又沉默地任她发挥的模样尤存于心,于是她胆子大了一些,也没有一开始入寝殿的拘谨。
赢稷被她这样直勾勾地盯着,眸光闪了一下,感觉到有几分不自在与怪异。
他睁开了眼,目光沉冷地注视着一处空气,这才开口讲起正事:“墨辨经三年前的钜子令争夺已渐行式微,他们一心研究学术,从不参与各国诸侯之事,且墨辨的人一向神秘,从不以墨家的身份暴露在人面前,平日里便与普天下的平民一般劳作过活于诸侯国间。”
“而墨侠历来行事便肆无忌惮得多,他们大多为游侠之辈,好勇争斗,随着墨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