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亦诚恳道:“属下原本预备闲着些办差。既是将军叮嘱,属下必快去快回。”言罢翻身上马,一阵风似的跑没了影子。
十三言出必行,掐着点儿赶在第三天黄昏前回来了。身边还另带了一匹马,马上绑了个大.麻布袋子。乃回禀他们王爷:“李氏钟表行的掌柜姓牟,跟屠狗小姐一个姓。这教书的姓汪。”
次日一早,汪先生醒来,迷迷瞪瞪睁开眼一瞧——自己身上盖着棉被,四周是素色的床帐,外头隐隐透了光亮进来。乃掀开帐子。迎面便看见正对着床的矮柜上端端正正摆了幅油画,画的是圣母子。仔细回想,自己分明在家里睡觉,这是哪儿?他翻身坐起,床边摆着他自己的鞋和一套浆洗干净的蓝布袄子。低头看身上还穿着xiè_yī呢。此时天冷,他也顾不得了,暂先穿上。
汪先生掀开门帘子朝外一望,只见堂屋中坐了个年轻人正在看书。此人头戴褐色假卷发,穿了身黑色的西洋大衣,围着黑红格子围巾。汪先生走近几步,看见案头搁了只金链子穿的核桃大小的金十字架。年轻人已站了起来,在胸口画了个十字。含笑道:“先生醒了。”
汪先生问道:“敢问小哥儿,这是怎么回事?”
年轻人道:“昨儿晚上官差老爷在街上抓了个人,那人马缚着个大袋子。官差以为是盗贼偷窃的赃物,不曾想是个大活人。”
汪先生愣了:“便是我么?”
“正是。”年轻人道,“我表哥在衙门当差,便将先生暂且送来我这儿照看。”
汪先生大惊,忙问:“这是哪儿?”
“扬州。”
“贼人将我带来扬州作甚?”
年轻人道:“不知。您可有哪里不舒服?腹中可饥饿?我已温好了米粥。”说着站了起来。
汪先生委实饿的紧,忙拱手:“多谢小哥儿。”
一时喝了粥,年轻人才告诉他:“回头老爷会请先生去问话。”
汪先生怔了片刻:“那贼人?”
年轻人道:“昨晚在牢里忽然发病,不到半个时辰便没了。”汪先生大惊。年轻人叹道,“近日我们扬州地界不太平,连着死了好多人。”
汪先生忙说:“不与我相干。”
年轻人道:“先生别怕,自有老爷们替你做主。”
汪先生苦笑。乃跟年轻人套近乎,想撺掇他放自己走。可惜此子年纪虽轻,性子也和软,竟是油盐不进。连汪先生说想去门口看看他都劝道:“这会子天冷,屋中多暖和,何苦来去外头受凉。”
使劲法子毫无办法,汪先生瞄了眼里屋的门帘子,在胸前画了个十字,道:“小兄弟,你得放我走。我与你是同道中人。”
年轻人微愠道:“我看起来很好骗吗?”
汪先生便红了眼圈子。原来他本是松江府一寻常读书人,家中亦有薄产。十几年前忽然天将灾祸,官差说他偷盗了富户街坊的钱财。汪先生再如何辩解无用,偏他家里又拿不出那么多钱来赎他,急的父母皆病。竟是认得的一位西洋传教士得知此事后,相信其人品,出钱救他出来。只是名声也污了,再考不得科举。而后他便跟这传教士皈依西洋景教。
又过了数年,传教士牵线搭桥,介绍几个西洋商人跟京中一个大户人家做买卖,走私江南的丝绸茶叶等物往西洋卖去。熟识之些之后,汪先生托供货人家替他探查自己当年的案子。才知道原来是那富户街坊之子偷了他爹的钱上妓馆花个干净,恐怕被他老子责骂,随口诬陷了他。
年轻人听罢划十字念了声“阿门”,乃道:“先生辛苦了。我同表哥商议商议,就这么放你走我还不敢。”汪先生得了希望,连声道谢。
假扮景教徒的年轻人少不得便是佛教子弟薛蟠,套完话他便赶紧回府。徽姨和其余几位当家都在。
薛蟠说完经过后,屋中寂静了会子。张子非先说:“倒是那富户先害了他。”
薛蟠立时道:“要论倒霉你比他更倒霉,怎么我想走绿林你一直不赞成?他正大光明传教也罢了,京城、金陵都有传教士。可人家不教四书五经。给儒家子弟传景教便是害人。因为景教非常排外,信仰景教的人写不出好八股文的,基本就断送科举前程了。他那私塾收的钱可贵着呢,学生还都是寻常百姓子弟。人家供个孩子读书容易么?保不齐得花尽全家积蓄。”
徽姨不禁点头:“你小子说的有理。”
小朱问道:“那富户如何了?”
“依然是富户。他儿子也依然宿柳眠花。姓汪的说上帝自会惩治他。”
“上帝在西洋,管不到我朝。”小朱道,“去他们家库房捞几箱银子出来,留下那儿子的脚印,咱们替上帝惩治了。”
“行。”
徽姨接口道:“还有侦办此案之人。”
薛蟠撇嘴:“这个上帝已经惩治了。后来调任山东,在水灾案斩首之列。”
小朱与徽姨同时道:“与上帝什么相干!”
陶啸赶忙打岔:“蟠儿,咱们原本是要杀郝连波的,你好端端提起松江私塾,总不会没有缘故。”
“有哇~~”薛蟠笑眯眯道,“贫僧后来想了想,你们上回在庄子里没有杀郝连波是对的。终究明面上他是太上皇的人,咱们还惹老头子不起。”
忠顺与小朱同时瞪他:“快说!”“少卖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