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溧笑道:“祖父,他这个名儿怪傻的。”
孙老爷也笑道:“那你自己再改一个。”
孙溧思忖半日:“既然读过书,就叫知书吧”。余知书面上悄然露出一丝苦涩,磕头谢恩。孙溧身边有人将他领下去了。
孙老爷看着自家的靠谱孙子,想想他弟弟那孙子,心下无比畅快。乃吩咐道:“此事须得给不明师父一个交代。让下头收拾份礼,不必重但须得用心,你亲自送过去。别的不说,单看他不肯打听梦中道士的缘故——这和尚比你还小几岁,其心地慈孝、思虑周全可见一斑。且不论他有没有根基来历。陈大人说,那位……”他伸出三根手指头,“对他另眼相看,并与林海私交甚笃。还有他那个舅舅。日后做不做和尚怕是两说。”顿了会子,眉头皱起,“竟不知他会择了谁。”
孙溧低声道:“依孙儿看,这和尚性子谨慎,不会轻易择了谁。”孙老爷点点头。
过了两日,孙溧替他族弟上薛家赔礼,薛蟠穿着俗家衣裳出门相迎。孙溧还是头一回见他不着僧袍,微怔了片刻。
余知书虽才刚跟着孙溧,已显出了进退得当、言辞有礼。因知道薛家有个才女卢慧真,孙溧为着不输阵势,特特带着他。薛蟠对此人颇感兴趣,孙溧便提了他的来历。薛蟠愈发感兴趣了。孙溧不免好奇打听卢慧真。薛蟠道:“世上总有人天赋比旁人强出十二分去。老天爷给出这天赋时不拘男女、不分贵贱。慧真与你们家这个余知书皆是天生的读书料子。不用先生一再教导、只略看看便能记住。”只字未提此女身份。孙溧遂也不再问。
次日,薛蟠让他徒弟觉海回了趟扬州。赵茵娘很聪明,薛蟠欲留她在金陵念书,须得问问她父亲的意思。并有件事要麻烦赵文生查。
数日后觉海回来,直将赵茵娘之父带了来。此人名叫赵二锁。薛蟠一愣:合着他们家的名字并不是依着生肖属相取的。赵二锁与女儿、族兄闭门商谈大半日,决意干脆搬到金陵、投在薛家做事。
薛蟠知道老赵家的人可靠,自是巴不得。他的住处在薛府东边,后头有个小庭院,早先是薛父两位妾室住的。薛父一死王氏便将她二人打发了,那院子如今空着。薛蟠遂命人收拾出来给觉海。
又过了些日子,赵二锁处置完扬州家产来到金陵,并带来了赵文生的回信。薛蟠看罢那信悄然一笑。
这日孙溧又带着东西来薛家赔礼。原来是他那族弟伤好了,又与几个狐朋狗友逛花楼去。因前回输得太惨,他在石坝街名声大起,四处被人调笑。遂恼羞成怒,又上天上人间闹事去了。这回不明不在,法静在。
法静的武艺比不明高得多,且生性唠叨。他赤手空拳把孙公子及其狗腿子打败之后不肯放他们走,就拦在天上人间门口规劝其改邪归正。十几个没事做的粉头搬竹椅杌子在旁瞧热闹。客官们见此情形难免驻步而观。法静足唠叨了有大半个时辰,被天上人间的老鸨子劝回去了。彼时围观之人早已里三层外三层。
六月的天儿本是最热,好巧不巧的当日忽然阴凉。秦淮河畔客流量创下今夏最多,其中不乏金陵名流。孙老爷两个时辰之后就知道了。老头儿不辞暑热亲自去教训侄孙,却看那小子跟去了半条命似的耷拉在屋子里。一问方知他被法静念叨得头晕,发誓这辈子再不去天上人间了。
既在盛暑之时,薛蟠亲引着孙溧往后花园说话去。只见园中赤日当空,树荫合地。荷花池旁一带垂柳依依点水,水边探出一只八角小亭。微风拂水,荷香袭来,悠然去俗。亭中只设一案二椅,薛蟠与孙溧坐着吃茶闲谈。
他二人此时已熟络许多。孙溧乃笑道:“我祖父想着,既是族弟旁人不惧、独惧那位爱说话的师父,不若请了他来督促臭小子读书。”
薛蟠道:“倘若是别人,烦劳我师叔走几趟倒没什么。可这一位,我劝孙老爷撂开手吧。不可雕也。孙兄,你可知道他是特意打听到贫僧不在才去的。”乃摇头道,“哪怕上镖局雇几个帮手,特特寻贫僧在的时候过去,纵然打输了也算有志气。”
“嘶……”孙溧一想,委实是这么回事。小和尚这是摆明了瞧不上那族弟。他心下并无不自在,乃一笑略过。
二人闲坐了片刻,薛蟠忽然说:“孙兄,贫僧多句话。你的亲事?”
孙溧苦笑道:“家父原先没预备替我在金陵娶亲。这一时半刻的上哪儿求合适的去。”
“令尊大人还想替你在京中娶亲不成?”薛蟠冷笑道,“孙兄若得了举人身赴京,不论春闱中与不中,皆如丢了个肉包子进狗窝——你们家已经连着出了三个进士了!可不是闹着玩的。那遍地权贵之处还想由得你们家挑?官大一级压死牛,随便伸出跟手指头来,吃不了兜着走。孙兄,”薛蟠看着他摇摇头,“依着贵人们的手段、蛮横和不要脸,给你挖坑真的很容易。”
孙溧骤然失色。
亭子太小,跟着孙溧来的仆从自是没法子进去的,薛家有人将他们引到不远处一条长廊下暂避日头,并送来些凉开水。两下里正说些主子们的闲话,忽然薛家众人齐刷刷直了眼朝前头望去。孙家的人也赶忙定睛张望。
只见一着绯红罗衫的大丫鬟顺着长廊盈盈走了过来,形容昳丽气度端庄。有个小厮抢先迎上去陪笑:“卢姐姐好!”众人纷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