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苏州,他率先跟人打听那少奶奶,登时吓得好悬趴下。那位姓林,碰巧就是林海家的族侄女。婆家不过本地乡绅,本朝立国以来尚未出过一位官员。主意可能打在林海头上。
当晚薛蟠便蒙上脸换上夜行衣踩点去了。那张家颇为简单,只一座三进院子,少奶奶关在后院小佛堂。薛蟠转悠到佛堂旁边,先从隔壁小耳房窥起,赫然发现了两名皂衣衙役。乃微微一笑,撤回离佛堂远几十步处加重脚步声,走到佛堂外轻叩三下窗户。
不多时,里头果然传来女声。“谁。”
薛蟠低声道:“少奶奶莫要惊吓。在下是金陵孙家的朋友,受人之托前来调查大姑爷之事。”
那少奶奶林氏忙喊:“我是冤枉的!并不认得他们家姑爷!”
薛蟠思忖道:“彭姑爷也说不认得少奶奶。求问少奶奶是从何处得知的。”
林氏愣了:“我并不知道他们姑爷爱吃什么。”
“好。再问少奶奶两个问题。红橙黄绿青蓝紫加上黑白灰金银十二种颜色,你喜欢哪样。可以不止一种。”
林氏又愣了。“问这个作甚。”
“少奶奶只管说。”
“白绿蓝紫一类我都喜欢。”
薛蟠轻笑。“四季花卉,例如梅花、荷花、牡丹花,少奶奶喜欢什么花儿。”
“我最喜欢兰花。”
“那就对了。”薛蟠道,“彭家姑爷与少奶奶并不相干,有人陷害你们。”
林氏在里头“阿弥陀佛”了一声。
过了片刻,薛蟠又说:“还请少奶奶仔细回忆,可有什么高门大户的小姐、寡妇觊觎尊夫张少爷。”
林氏苦笑:“我们家又非大富大贵,人家觊觎他作甚。”
“尊夫模样如何?可是赛潘安那种。”
“尚好,比不得潘安。”
“这就怪了。”薛蟠嘀咕道,“纵然他在外头惹了青楼女子,粉头也没有本事安插人手进你们家啊。”又过了会子。“少奶奶,你们这案子里头疑点甚多,解一个算一个。哪有那么巧的,你们家的下人去送砒.霜包子,出了牢房就遇上熟人,还当街喊出他的来历、唯恐没人知道。烦劳你,过半柱香的功夫就喊人,将我来过之事说给你家人知道。尤其要让尊夫细想他可曾招惹过什么不寻常的女人。但凡找到真凶,非但少奶奶和我们姑爷能洗清冤屈,连尊婆母亦可平安。”
林氏急问:“他们如何肯信?那个颜色和花儿是何意?”
“彭姑爷看着一种花儿微笑欢喜,然他自己不大喜欢花花草草。那花是我们大姑娘喜欢的,并非兰花。”薛蟠道,“还挑了几色衣料子,亦非少奶奶你所爱之色。”
林氏松了口气,再次诵佛。
薛蟠脚底抹油溜了。
隔壁的两个衙役互视几眼,都觉得他后头喊的“我们大姑娘”乃是失口,此人必为金陵孙家所派,且彭少爷已被孙家救走。
不多时,林氏果然开始大叫大嚷。
苏州知府连夜赶了过来。待听说夜行人乃孙家派来的,登时相信了。因事出到今,孙家那位姑奶奶甚是沉稳。他自然不知道甄瑁的人送去了消息让她稍安勿躁,还当人家心里有底。当即赶回衙门,从牢房中提出彭少爷的那位同窗。这同窗姓赵,死死咬定不曾看错人,纵上大刑打背过气去也没改口。而认出送张家下人砒.霜包子的那位闲汉亦遍寻不着。
薛蟠亦犯愁。有人想借张家之手毒死彭少爷,他想破头也想不出缘故。张家不过乡绅,林氏与林海除了同族并无瓜葛,孙家损失个姑爷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另外又想不通那个赵生为何死活非说奸夫是彭少爷。
天亮后街面上议论纷纷,薛蟠打听到,昨晚府衙大牢里头有两个武艺高强的黑衣人斗了起来,就在赵生的牢房门口。待衙役们赶到想围住他们,皆轻松溜走。
到了这份上,薛蟠不敢再置身事外。遂取出名帖假冒贾雨村幕僚直去了苏州府衙。知府喜不自禁:贾雨村神断之名他早已听说,而老爷的功绩多半是幕僚所献。
薛蟠先看口供。
林氏说,当天晚上有人从外头传信,说她弟弟吃了酒没钱给,被酒馆给扣下了。恐怕回去被父亲责备,托姐姐救他一救。这小子本是惯犯,林氏半分没起疑,拿起钱袋子便走。有个伙计远远迎上来问她可是林公子的姐姐,林氏说是,伙计将她领去了一处雅间。才刚进门,那雅间的烛火骤然熄灭,林氏和丫鬟都愣了。却听外头喊打声起,有条人影从暗处蹿出,猛然开门而逃。随后便是她婆母手下的几个媳妇子进来抓奸。
张家说,数日前有嘴碎的街坊告诉张太太跟前的长舌婆子,她们家少奶奶在外头有奸夫。每回林小哥吃醉酒没钱给、喊人来找姐姐,其实都是奸夫的暗号,少奶奶会相好去了。当日她们便悄悄跟踪少奶奶出门,果然她一进那雅间屋里便黑了灯,显见要做龌龊事。
彭少爷说,当日他与朋友夜游狮子林,吟诗饮茶好不欢喜,有朋友和僧侣作证。
赵生说,当日他约人吃酒。坐着等了许久,有个伙计过来说朋友早来了,等在楼上雅间。乃跟着伙计上楼,迎面撞见姓彭的同学从楼上慌张而下。谁知楼上并非他朋友,他朋友路遇有闲汉打架拦路、来迟了许久。
看罢口供,薛蟠思忖着。若赵生便是下黑手之人,未免不符合他们处处蒙人的风格。若赵生是故意弄来做证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