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七月最是暑热难耐。这一日应天府尹陈可崇正坐在衙门后院风亭中乘凉,忽听传点,有人来报:“京城荣国府嫡孙贾琏公子与栖霞寺和尚不明联袂来拜。”忙整顿衣冠出去迎接。
原来他二人乃为着这些年贾氏族人旧案而来。贾琏受其父一等将军贾赦委派,特来整顿族风。前两年薛家王家怎么整的、这回贾家也怎么整。贾琏还从怀内取出一册卷宗,正是荣国府自己查出来的。他正色道:“小子临出京时,家父交代得明白:拿了人家的还回去、吃了人家的吐出来。诸事依着律法不可有半分懈怠。”不明在旁合十诵佛。
陈可崇大喜,拱手道:“贾大人胸怀朝廷心系百姓,实乃百官之楷模,下官五体投地。”不明悄悄打了个哆嗦,心想这老东西不升官才怪。
贾琏自小听惯了这般奉承,笑盈盈道:“奈何小子只身来金陵,身边没什么得用的人手。幸而扬州巡盐御史林海大人乃小子长辈,略借来两位老先生,不然小子竟不知如何下手。然他二人皆非金陵人氏、不熟络金陵的道路人情。小子今日冒昧来见大人,乃欲求大人相助一二官差、小子也好行事。”
陈可崇见不明与他同来便已猜到贾家也要下狠手整治族人,闻言忙说:“这个容易。”立时让人去喊一个文吏并一个班头来,让他们从今日起跟着贾琏,诸事皆由贾琏调派。
不明道:“还有一事。荣国府远在京城,只大略查到了这么点子事儿。贾赦大人担心难免留下漏网之鱼。不知大人处可有陈年底案?”
陈可崇心下一动:贾赦倒是做得比王子腾还绝些。面上半分不露:“有。只是下官须得遣人查查。”
贾琏拱手道:“多谢大人。”
“贾公子深明大义、嫉恶如仇,实乃金陵百姓之福。”
不明诵佛道:“大人过誉了。贫僧兄长不过尽一族子弟之职、贾家之福罢了,哪能造福百姓?唯天子方能造福百姓也。”
陈可崇眼中飞快闪过一道光芒。“师父言之有理,是老夫糊涂了。”
“大人客气。”不明与陈可崇相对假笑,贾琏莫名有些心慌。
次日,贾琏便领着两个林海派来的老吏、应天府的一文吏一班头、辈份比他高的小和尚法静,并从家里带来的三四个人,浩浩荡荡开始整治金陵的贾氏族人。
头一回他们便遇上了麻烦。那强占民宅修花园的族伯只说自家没钱,死活不肯拿赔偿出来。趁三吏跟贾老头斗嘴之际,法静悄悄打发一个小厮赶去天上人间,说有要紧事求张子非姑娘相助。贾老头极擅耍赖,三吏讲道理悉数败下阵来。法静捏着念珠长诵一声“阿弥陀佛”,从后头走上前去。贾琏无端便笑了。
只听法静来到贾老头跟前合十行礼道:“这位贾施主,今日之事委实是你不对。寻常百姓辛辛苦苦操劳一世,勉强得了方寸落脚之地……陈大人本是个好人,奈何你这般无赖专门欺负好人……欠债还钱天经地义。贾施主且想想,假若旁人占了你的屋子还不肯赔偿,你是个什么想法……”那贾老头也不知多少次张嘴想说话,奈何法静一句连一句,半分不给他插嘴的机会。最后弃了开口辩驳之心,干脆坐在扶椅上等这和尚自己口干舌燥——总有不说之时。
那头张子非早已到了。因众人都在听法静话痨,没人留意她,她便悄然拉了应天府的那一文吏一班头,与她同她在这府中寻查。转悠了不足一炷香的功夫,她乃命文吏去喊法静过来。法静正说得开心,听见张子非喊他,立时撂下说了一半的话转身就走。贾琏不知缘故,拿起脚跟上。他走了,旁人自然全都跟着走。
张子非正负手立在主人家书房之中。贾琏见其美貌异常,登时呆了。张子非早已习惯,只做没看见这个人,指着一只柜子对法静道:“踹开!”
不待贾老头出声制止,法静飞起一脚踢过去。耳听“咔嚓咔嚓”数声响,柜门让他给踹塌了!众人大惊——柜子那头是间密室。从外头一眼望过去,里头满地摆的都是箱子。张子非道:“搬一只出来。”
贾老头高喊:“住手!不得放肆!”
法静岂能听他的?大步走进去随手搬了口箱子出来,“咣当”一声撂在地上。箱盖被震开了,露出里头白花花的一整箱银子。张子非道:“他们该赔给人家多少银子,连本带息算上。”
贾老头怒道:“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尔等安敢强抢?!”
张子非回过身好笑道:“贾老先生再说一遍?是谁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的强抢民宅?”贾老头登时噎住了。张子非又向文吏道,“他们家几处买卖皆平平,竟能有这么多钱。陈大人或该查查是否来路不正。”
文吏昨晚已得了陈可崇叮嘱,知道贾家这次要对族人动真格的,忙拱手道:“小吏领命。”贾老头登时面如土色。
张子非微微一笑,撤身离去。贾琏忙问:“法静师父,这位姑娘是什么人?”
法静瞥着他低声道:“阿弥陀佛,这是我那二货师侄的摇钱树。贾施主莫要动她的主意。我师侄不爱美人不爱经书,独爱钱。”贾琏面上有几分不信。法静又诵一声佛,“出家人不打诳语。”
且按下贾琏整治族人不表。那头不明和尚闲坐天上人间,继续琢磨他那一桌乱七八糟的玩意,有人进来递上一张帖子。不明随口道:“先撂着,这会子不得空。”
那小子道:“师父,来人就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