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婶再次沉默。
等了许久,薛蟠问道:“林婶可问过你儿子,他是从船上下来后直接就到了遇见母亲时的客栈,还是曾经在别处住过些日子。”
半晌,林婶道:“曾去别处住过,他不知是哪儿。”
“城市还是乡下。”
“乡下。”
“您想不想听听我是怎么猜测的?”
林婶点头。
“你们母子会被卷入这场阴谋,纯属偶然;或者说,是凶手们需要用到什么人的时候,发现你们俩正好合适。”薛蟠方才在脑中迅速做了些推测,面黑如铁。“这个计划是去年十月底制定的。在这之前,令前夫亲自哄走傻儿子,预备将他远远的养在乡下。至于你,丢了个聪明儿子你还能盼着他自己找回家来;丢了个傻儿子你不得日夜焦虑?他可吃好睡好了、可被人欺负了。纵然不疯,也必短寿。”
林婶潸然泪下。
“而后事情有变。故此有人告诉你小傻子在苏州,并派人把他带来苏州,让你轻易找到。做了十六七年的夫妻,你的性子令前夫焉能不知?必是不会回去的。而你又实在没法子养活自己和儿子。他们早已选定了林叔这个目标,然后派人撮合你和林叔。林叔是个好人,你知书达理又身处绝境。你们俩都太容易答应这桩婚事了。”
林婶大惊:“他们派人?”
薛蟠点头。“是。你二人能在一起本是他们的计策。所以坏人有时候也会办好事,虽然不是好心。”
林婶咬了咬嘴唇没言语。薛蟠遂将林氏与彭姑爷通奸案的种种细述一遍,只隐去赵生暗恋梅小哥那节。听到纨绔让梅小哥抱住“粉头”,林婶又惊又怕冷汗直流连声诵佛。待听到彭少爷险些死在狱中,又吓得好悬跌倒。
“倘若赵生没有认错人,这冤案就算坐实了。撺掇张家给彭少爷送砒.霜包子的那位,说不定会把目标定在你们家姑娘身上。”
林婶“啊”了一声。
“外人不知道小林子他姐的性情,家里人岂能不知?本来就觉得女儿冤枉,倘若又被婆家借通奸之名毒死,林叔就算气死了也不会有人疑心是被外人下了毒.药的。”
林婶已面如金纸,颤声尖叫道:“我当家的与人无冤无仇,他们为何要害他!”
“女儿和丈夫死得不明不白,你是个读过书、见过世面的女人;小林子也不是吃亏性子,岂能善罢甘休?可林氏背着通奸之名,旁人只会觉得他们罪有应得,谁会肯帮你们呢?”薛蟠诵佛道,“林家有位亲戚,是个正直的好官,名叫林海。做官的地方也不远,就在扬州。若有到时候人劝说你去求林大人申冤,你们纵然死马当活马医、撞大运也会去试试的吧。”
“不论案子最后如何,你和小林子、傻儿子如此良善可怜,旁敲侧击劝说他收留你们实在太容易了。”林叔既死,薛蟠和赵文生都见不到他活人,八成直接脑补一位和林海差不多的老帅哥。遂不会疑心他如何能娶到知书达理的老婆,也就不会去详查这老婆的来历。“林婶,你把柄一大堆,你前夫若想要走小傻子简直光明正大。到时候你除了老老实实任他摆布还有什么法子?”
“等等!”林婶早已站立不住扶着桌案,喊道,“纵有人想往林大人身边派探子,岂能派我这样的?”
“因为林大人身边有机敏幕僚和聪明晚辈,心怀歹意的压根哄不过他们。而你却是个良善之辈。真、良善。你儿子是个小傻子,非常好利用,因为他信任父亲。倘若他父亲拿出什么奇怪的药说是糖,让他拿给林伯父和母亲吃,你猜会怎样。”
林婶扑通跌坐于地。
“或是给林小姐。那就更可怕了,我都不敢想。”薛蟠咬了咬牙,“然后以此为把柄要挟林大人在朝堂上如何如何。”
林婶颤声道:“我走,我这就带孩子走。”
“不必,你们娘儿俩跟林家都很幸福,犯不着为了歹人毁掉这幸福。再有,我直觉这里头还有别的用意,暂时还没查出来。所以——”薛蟠慎重道,“请告诉我你父亲是谁,前夫是谁。为了林家和你自己。拜托了。”
事到如今林婶已不敢再隐瞒。“我父亲乃都察院都事高泽。”
“哈?”薛蟠一愣,“才六品官?我还当你老子是什么二品以上大员呢。”
“我叔父却是刑部尚书高昉。”
薛蟠呆了半日,脱口而出:“他大爷的!”难怪她祖母那么拽。“你前夫呢?”
“刑部员外郎李留。”
薛蟠头顶霹雷骤起,喊道:“他是不是当过通政司的副使?”
林婶一怔。“正是。因遭都察院几位御史弹劾,官贬数级。”
薛蟠已当机。许久才说:“你老子不也在都察院么?同僚弹劾他女婿?”
“那又如何?都察院又不是他开的。他不过是个都事。”
薛蟠勉强挤出一个假笑:“说的也是。都察院原本藏着朝廷各派系的火.枪手。”乃道,“我已大略有了应对之策,你们安生等着,林氏很快就会昭雪的。”林婶含泪而喜,朝他行了个大礼。
薛蟠又宽慰几句,告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