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十三日, 刑部员外郎李留遭人行刺死于家中书房。五城兵马司指挥使裘良赶往李家查看。
当晚李大人独自查阅公文至深夜方歇,屋中没有旁人。服侍的小书童躺在隔壁耳房, 早起发觉大人已死。李留身中三刀、刀刀致命, 凶手武艺极高。书房内和屋顶皆留下浅浅的黄泥脚印,当属军靴;屋顶还有几根沾了黄泥的稻草。古怪的是, 这书房离他们家围墙颇远,别处竟毫无痕迹。这般情形大抵是寻仇,可李大人身边无人知道他究竟曾与谁结仇。
反复勘察罢现场, 捕快们下午申时三刻左右以封条封起书房门窗回衙门去了。次日早上李家报案, 北窗户上的封条被人撕掉,书房内乱做一团,每个柜子、抽屉、匣子都拉开打开了。裘良等人一看, 竟然又添了黄泥军靴足印且满地都是。有个两尺见方的紫檀木匣子端端正正搁在长案上, 极为显眼。锁头撬开, 显见是蛮力所致;里头的物什已被取走。
众所周知, 李留的长子是个傻子且失踪了大半年。旧年冬天他太太高氏不知从哪里得了消息、说李公子被拐子拐去苏州, 当即追过去找儿子;母子俩至今音讯皆无。如今李家乃是其二房小高氏主事。小高氏全然不知这紫檀木的匣子, 更不知道里头装着什么。
正议论着,刑部也来了几个人。裘良微微皱眉。宋捕头声音不大不小的嘀咕:“lùn_gōng、案子还没到刑部;论私, 难不成我们会懈怠?”
刑部那人忙上前轻声道:“裘大人,有件事——我们高尚书和李大人都不曾宣扬。李太太其实是高尚书的侄女。”
裘良大惊:“如何坊间从来不曾听说!”
“大人们素日繁忙,这等内帷琐事自然没人打探。再说他们成亲时高大人连侍郎都不是。”这刑部官员低声道, “李太太本为庶出, 性子沉寂不爱出门。李大人不想借妻族权势, 恐惹非议。”
几个捕快同时翻白眼——李留前几年因罪贬官,直来了刑部。宋捕头笑呵呵道:“倘若这不叫借妻族权势,那必然叫脸皮厚似城墙。”众人大笑。
裘良移目紫檀木匣子,冷笑两声:“也罢。诸位大人可知道此物里头装着什么?”几个人都摇头不知。
当天夜里,高昉府上西北角一个小书房也被翻了。也是满地的黄泥军靴脚印,也是能藏东西之处全皆被打开,锁头都以蛮力撬开,还拉出了两个暗格。高家说不论值钱的物件还是要紧的文书都没丢。裘良神色讥诮;又是宋捕头大声嗤道:“鬼才信呢。”
没过几天,满大街忽然谣言四起汹如涨潮,十条堤坝都拦不住。
说朝廷有个大庄子,原先在承德,后来搬去了泰兴。那儿专门用来养年轻标致的女细作,以各色法子送去朝廷大员、边关大将府中,或做小妾、或做歌姬、或做太太们的贴身大丫鬟。官老爷们身边琐事,事无巨细皆被她们上报朝廷。若有一日朝廷想让哪位大人暴毙,她们自然往茶水、汤食里下毒。
替朝廷掌管此事的正是先皇太后李氏的娘家兄弟,郝大老爷。刑部有个叫李留的小官乃郝大老爷之次子,过继给了李太后生父家、遂改姓李。李留太太为刑部尚书高昉嫡亲的侄女。因李大公子是傻子,高昉还特特送了个模样标致的族侄女给李大人做二房,哎呦别提多狗腿了。郝家大爷官儿虽不大,却掌管着吏部的卷宗库。
前两年,泰兴庄子忽然炸起一阵雷火,将藏女细作名录和来历的那座楼给烧掉了!有些女细作如今已混成了官老爷的正房太太,还养下儿子。闻讯后欲趁机洗掉身份,再不替朝廷暗中卖命。有位将军夫人查到,李留看过女细作档案且记性极好、能将之悉数背诵出来,数日前打发心腹行刺了他。而后听说他还默写了又返回李家寻出文书,如今业已销毁。
刑部尚书高昉设法从侄女婿处探听到郝家做的许多黑心违法之事,写成卷宗藏中。那位刺客不知怎么得知了,已寻出来、雇些贫寒的学生誊录抄写了几十份。有的送去各家王府,有的送去都察院铁面老御史手里,有的送去诸位内阁大学士府中,有的送去翰林院藏书楼,还送了一份给皇后的母亲张老太君。
翰林院藏书楼的门已被挤破,果然从各色书架上都寻到了郝家的违法卷宗。太学生们个个义愤填膺,捋胳膊挽袖子要替苍生和忠良请命。
裘良闻报简直想撞墙!这主意实在太阴损。各家王爷天生跟圣人是死敌,都察院和内阁中也是哪家的人都有。
乃亲自领了群捕快去高府,门。裘良哂笑:“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拨转马头就走。
事既至此,不论圣人还是老圣人都没法子再装聋作哑。乃命锦衣卫和都察院各出人手彻查郝家。
俗话说墙倒众人推。撒去翰林院的那些卷宗犹如公开贴在墙上的告示,飞快传遍各家。被郝家坑过之人焉有不恨的?各色弹劾折子如雨后春笋冒了出来。
能帮郝家一手的,掐来算去独有景田候府裘家。裘二爷的二房郝氏苦苦相求府中救她娘家一救。裘二爷也去求他父亲道,“只为了孩子。”
老侯爷庆幸道:“那阵子你母亲还想扶正她。若真扶正了,咱们袖手不管反倒落下凉薄名声。如今她只是个二房,故此郝家不算咱们家的亲戚。过两年替你另娶门嫡妻,平安无事。郝氏自己也不用担心。横竖她已出嫁多年,娘家的火烧不到她头上。”
裘家遂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