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紫英抹了满脸的汗,告罪进去。长史官冷不丁喊了一声:“要活口不要灭口。”冯紫英一个趔趄好悬没跌跤。
十三一直悄悄藏着没露面,便跟上了冯紫英。只见他快步跑入后院垂花门,直奔堂屋,小厮长随都快跟不上了。偏他竟没进屋子,只从抄手游廊跑过,拐入东面一个月洞门。
月洞门内是个天井,四面爬满了藤蔓;后头有三间小屋子打通着,门户大开、香烛味传来,从外头可看见其中供奉着三清。冯紫英跑到南边院墙旁,左手拨开藤蔓、右手叩起了墙壁。壁上传来“咚咚咚”之声——是木头的。
木墙瞬间打开,冯紫英劈头就问:“有个翟氏在里头吧。”
墙内之人怔了一瞬:“……是。”
“送出来。”冯紫英道,“忠顺王爷只要她一人。”
墙内那人道:“她不能算我们的人,且性子不沉稳。本来是叮嘱她不到万不得已不得来此的。偏今儿下午不知哪个糊涂的想杀她,又让吴逊手下人阻了。我恐怕她守不住口。”
冯紫英摆手:“顾不得了。什么南安北静皆顾不得,这笔帐我日后再跟你们大人算。外头连云梯都弄了来,不交她、忠顺王爷必会进来。她若死了,那位也会进来。弃卒保车、当舍便舍。”
那人急道:“她若开口,许多事便遮掩不住了。”
“不送出她,里头这位就遮掩不住了。哪个要紧?”冯紫英面沉似水,“再说,纵然她不招供,你们做的事儿也让吴大人查了个差不离。没能耐就莫要瞎折腾。二三十个高手杀不了一个孩子,下阴招不到一天便被人家兜底查明。”
那人怔了半日:“实在不知道吴逊哪来这般地里鬼的本事,连放个烟花他都知道。”
冯紫英冷笑道:“他在扬州做了多少年知府?满城百姓皆拥戴信任他,但凡遇上古怪皆会告诉官差。你们以为清官和赃官治下一样不敢惹事?”
那人哑然。半晌又说:“若要让她闭嘴也不难。偏她女儿如今在不明和尚手里。听闻冯大人与其私交甚笃,还请托个人情、让他把灵蟾郡主还回来。”
冯紫英大惊:“又与他什么相干!”
那人苦笑:“原本都计划得好好的。我就没见过像他们家那般行事的……”
不待他说完,冯紫英转身就走。
乃飞奔回衙门,在正堂后硬生生刹住步子,命手下的长随将不明和尚喊来。不一会子薛蟠出来,冯紫英劈头便是一句:“灵蟾郡主在你手里?”
薛蟠怔了一瞬:“也不能算在我手里。”
“怎么回事。”
“她真的是郡主?”
冯紫英长叹。“是。翟氏之女。”
“阿弥陀佛。难怪。冯大哥,抱歉,我不能告诉你她人在何处。”
冯紫英皱眉:“我没跟你闹着玩。”
“贫僧也没跟冯大哥闹着玩。”薛蟠正色道,“贫僧又没抓她又没管她,她想回去早回去了。翟氏那种母亲,说句不好听的,和当今皇后是一路人。非但不尊重孩子自己的想法,竟全拿孩子当奴才、当物件。灵蟾道长做梦都想脱离身份。上天赐了这个机会,怎么可能不跑远点。贫僧非但不会告诉你她在哪里,倘若你手下找到她、她来求助,贫僧还会帮她再次逃跑。”
冯紫英愕然。“灵蟾究竟是怎么回事。”
薛蟠冷笑道:“翟氏没告诉你?知道那小姑娘是以什么身份跟贫僧见面的么?荣国府二太太、贫僧亲姨妈,替,后天就要成亲的准林家大少奶奶、贫僧亲表妹贾氏,准备的通房丫头。”
冯紫英呆若木鸡。
薛蟠长吐了口气。“冯大哥,你是有阅历之人,可见过这种母亲么?再有。如果林大哥真的睡了她……贫僧从头顶心到脚底心都冰凉冰凉的,比这个点儿瘦西湖的水还凉。”
冯紫英脚底发虚,手攀廊柱。他没见过灵蟾,但认识水溶、听说过翟氏。水溶的模样放在整个京城都是拔尖儿的,翟氏年轻时本以美貌著称;冯紫英不免脑补灵蟾是个绝代佳人。贾大姑娘,他在京城天宁寺见识过。别的女人多看林皖一眼,她直派丫鬟当众骂人家是“贱货”,全然不顾林皖身边站着一群朋友。这趟若非已把灵蟾弄走,后头的事儿简直没法想。
许久,冯紫英摇摇头:“郡主现在如何。”
“极好。”薛蟠道,“有身份、有自由。横竖她早已出家入道。将来想做道姑做道姑,想做买卖做买卖,想嫁人嫁人。嫁谁她自己说了算。虽说嫁妆少了点,总不至于堂堂郡主沦为奴婢。”
“还是让北静王爷来处置的好。”
薛蟠假笑道:“王府里少个女儿,还是前宠妃生的女儿,北静王爷压根没察觉。没心没肺的爹贫僧也见过不少,还没见过这么离谱的。”乃摆手道,“此事,等水溶世子露面,贫僧会跟他说。然绝不会把郡主的下落告诉翟氏。”
冯紫英皱眉:“北静世子又是怎么回事。”
“肆无忌惮杀了个锦衣卫,嫌扬州府的衙役碍眼、金蝉脱壳。”
冯紫英压根没有怀疑他们查错了,长叹。他知道,这般情形,依着小和尚的性子不论如何不会把灵蟾郡主的下落说出来。“这些事我半点不知。”
“当然。你又不傻,一看就是被人家蹭热度……狐假虎威了。”薛蟠瘪嘴,“他们的人今儿对小霍下了杀手。哪怕小心翼翼不敢伤他只想活捉,都不至于把人家逼急成这样。谁又有两条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