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宴闹腾,写不好信。元春跟林婶打了个招呼,两口子悄悄从厨房后门溜走,跑回客栈。
元春给太子妃的信写得不算绕弯子。她详尽描述了小侄女贾莉的日常。怎么登高爬低、怎么骑在林海和陶远威头上、怎么不分场合粘着父亲母亲、怎么满府乱跑又喊又笑。满了三周岁就自己穿衣裳,旁人不帮忙;大人让她做什么她要问缘故,不能没理由;今天要当将军、明天要中状元、后天要唱皮影戏,都随她。最末不无羡慕道,可恨自己早生了十八年。我若和莉儿一般大,打小开始学风水墓葬,到如今的岁数必成举国最厉害的盗墓贼。
林皖在旁看得哑然失笑。“原来你少年时的理想是这个,难怪不肯说。”
元春瘪嘴道:“那时候我偷偷看《西京杂记》、《太平广记》,中有广川王刘去的故事,好不新奇有趣。晚上做梦都会梦见手持火把在又高又大的白石墓门前转悠,梦里梦外半点儿不怕。”
“墓道阴冷,通常不能燃火把,只能点蜡烛。”
“那是氧气不足!你盗过墓?”
“没盗过,进去过。”
“哪里?哪个年代的墓葬?里头什么样儿?”元春笔管子一丢,眼睛发亮。
薛蟠还在林家等他俩回去商议事儿呢。等了个把时辰也不见人影,拍了下自己的脸:“度蜜月的小两口,傻子才信他们进了旅馆还能出来。”
外头许久不见新郎官,大伙儿都猜他吃醉酒上哪里躲着睡觉呢,也没大找。
有个顽皮少年看天色黄昏、想藏去新人床底下晚上好闹,便偷偷往洞房溜。进门一看傻眼了。新郎新娘脸对脸坐在方桌两边,桌上放着个小木条垒起的四四方方的堆子,还有许多零散的小木条。
二人连眼神都没分一个去门口,仔细看着那堆子。半晌,新娘子小心翼翼从底下抽出一根木条,眼睛死死盯着堆子,半晌才松了口气。而后新郎官扶着桌案站起身,围着堆子上下左右看来看去。又是许久才缓缓抽出一根木条,也松了口气。
那少年见他俩都没看自己,蹑手蹑脚往床边挪。新郎官把小木条一撂:“做什么呢?”
少年谄笑两声:“兄弟你看见了啊嘿嘿。不做什么不做什么。我……走错了门、走错了门。”赶忙逃跑。
忽听“哗啦啦啦”一阵乱响,小林子哈哈哈的笑。那少年回头一望,方堆子塌了。新娘子手中捏了根小木条满脸懊恼:“只摇动一点儿,它就倒了。”
“又是我赢了!”小林子得意洋洋。
新娘子鼓起脸:“人家皖大哥陪大嫂子玩这个,都让着她的。”
“行行行下一盘让你。这个怎么让啊,也让不成啊!”
少年顿觉无趣,立在门口瞪了二人几眼,转身就走。
亏的林皖元春还算明白,记得晚宴前回来。新郎官陪媳妇玩了大半个下午的叠叠高,笑嘻嘻回到前头,袖子里预备了新的蓄酒棉帕。洞房自然也没闹成。新娘子无辜纯良的大眼睛看着你、你往哪儿藏?小林子的狐朋狗友默默退了出去。
忽然,平地“啪”的一声巨响,随即噼里啪啦不住,新房窗外鲜红的一串鞭炮、又响又长。众人拍手大笑。
彼时薛蟠凑在林婶跟前逗小傻子。小傻子非但不怕,还想看。林婶笑道:“他哥哥时常带他放鞭炮玩儿。”薛蟠忙拉着他跑去凑热闹,孩子望着鞭炮欢呼雀跃、但不靠前。
林皖两口子抱着胳膊靠墙而立,薛蟠蹭了过去。“喂,林大哥,这鞭炮该不会是你放的吧。”
“是。”林皖道,“皘兄弟生气就不紧张了。”
薛蟠想笑又不知该怎么笑。
这一日终是平平安安的,宾客散去。
薛蟠累的够呛,回到住处才刚要洗澡,忽然有人敲窗户。推开一看,青虎老头在外头站着。遂行了个礼:“对不起,小子们帮贫僧预备好了热水,这么冷的天儿搁搁就凉了,浪费能源浪费劳力。要不青老先生请屋里坐会子?走门行不?”青虎点头,绕到门口进来。薛蟠在隔间洗澡。既有客人,不能久泡,大略洗了洗便起身,换好僧袍过去。青虎已经自己动手点着了茶炉子在煮水了。
和尚轻声颂佛,坐到他对面。二人默然良久,青虎低低的一叹:“老夫也不知何故来找师父。”
“阿弥陀佛。”薛蟠合十道,“小林子成亲有点感慨?”
青虎道:“也不是。心中古怪,说不出。”
想了想,薛蟠道:“林家全家都是好人。青先生,小主子在他们家,你们很安心吧。”
青虎点头。
“当今世道,利字当头,几乎找不出好人。可谁又不希望能遇到好人?纵然他们没读过多少书、纵然他们家境并不富裕。因为好人……让人安心嘛。小傻子就是面镜子。他对林家没有任何利用价值,甚至是个拖累。昨天,林婶托林皖大哥帮忙涮涮素日瞧小傻子不上的林秀才。小傻子是她带来的拖油瓶呐~~”薛蟠悠悠的说,“得多亲密的一家子才会自然而然说这个?这么可爱的孩子,你说他亲爹为什么就不喜欢呢?”
“师父上回说,林海大人喜欢我们小主子?”
“呵呵,要不是人家有爹,老林能要去养。”
青虎微微一笑。“林府有两口子,是在库房管茶叶的,姓郑。他们家二儿子四年前在外头娶了媳妇赵氏,如今已生下二子。长子只有二女。”
薛蟠眨眨眼:“这个赵氏有什么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