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子非假扮村姑, 于通往黄叶村的路上拦住了妙应馆的孙老大夫。老头没从驴上下来, 只上下打量她。张子非含笑道:“前辈好胆, 您老也不怕我是别的什么来历、给您老下套。”
老头目光赞许道:“有胆子,有本事, 果为梁王铁卫之后。”这才下驴,算是承认了自己乔老探花、苍月先生的身份。张子非再施一礼。乔老道,“你纵然是假的也无碍。假的总得上有主公。若是老匹夫手下,他们爷俩立时得翻脸;若是其余诸王也有的热闹瞧。贫道都这把岁数了,也活够了, 还怕什么?”
“原来如此。”张子非点头。思忖片刻道, “冒昧相见,老人家想必也没那么容易相信我。既然同仇敌忾, 咱们可否时不时交换个消息?”
乔老捋着胡须道:“小丫头, 贫道信得过你。”
张子非微微偏头:“哦?您老经风历雨的,不会轻信陌生人吧。”
老头有些得意:“贫道士经风历雨, 走过的桥比你走过的路都多。你个小丫头扯谎没扯谎, 我还看得出来。”
张子非再施一礼。乔老便将驴拴在小树上, 一屁股坐着张子非身旁。又搓搓手, 取下腰间别着的旱烟袋磕了磕,却没抽。二人之姿态无处不像乡间爷俩路边闲聊。
乔老因问唐夫人之事可是她所为。张子非爽利道:“我掺和了一手。实不相瞒,我只帮人家做事和出主意罢了。积沙成塔,集腋成裘。虽势单力薄, 只要每点力气都使在节骨眼上, 成效不见得低似莽夫一群。”
乔老点头:“有理。只是难, 你得极聪明方可。”
“巧的紧,我正好极聪明。”
乔老哈哈笑了几声。“唐二夫人是被何人所谋?”
张子非微笑道:“我若说他们真的是贼寇您信么?”
“为了什么?”
“谋财。”张子非道,“看五城兵马司把人手都弄去各家王府我就知道,裘良之类的聪明人又想多了。当今世道,诸王乱国。钱比权还好使,贼比官还有钱。绿林兴旺的原因是贼寇守诺朝堂无信。不论王侯大员,早先都愿意跟同僚利益交换,如今越来越多的愿意雇江湖人士做事。一则事后灭口没风险,二则不用防备搭档反手捅自己两刀子。”
乔老皱眉:“贼终究是贼,难成大事。”
张子非摇头道:“您老莫只盯着大事。大多数人在乎的不过是小事。偏许多小事是朝廷永远不可能做、不论换哪位天子登基都不可能做的。而在绿林却不过是一句话,给钱就能办,钱还不见得多。”
“何等小事?”
张子非正色道:“例如,可以帮您老把静贵人的尸骨从皇陵中请出。”
乔老如遭雷劈,愣了。
“静贵人躺在皇陵中非但要日夜对着无数位分高的妃嫔三拜九叩,下手害她之人也可肆行无碍。哪怕她躺在孙家的祖坟里……”
乔老失声喊道:“她是被人害死的?”
张子非诧异道:“您老不知道?”
“谁?”
“太皇太后。”
乔老眼睛猛然睁大,霎时闪过数种情绪,多数快得来不及辨认,然显见有自责悔恨。
因不忍心看他猜测自己害死静贵人,张子非忙说:“缘故可笑,您老想必不知道。”
“什么缘故!”
“静贵人爱琴,独处时多奏高山流水、梅花三弄。偏每逢太上皇过去……大约太上皇处置国事累的很、想听些舒服的曲子。太皇太后恨她专门弹靡靡之音给儿子听、惑乱君心。这里头有没有别的后妃进谗言就不得而知了。”
乔老静默了数秒钟,开始骂街。张子非从不曾听过如此文采斐然的脏话,连形容腌臜事都能使对仗,瞠目结舌。骂了半日,老头忽然放声大哭。张子非开始慢慢收拾地上的石头。石头都是就地捡的,收到旁边后折好油纸,静静坐着。
老头没哭太久便收了泪,叹道:“人老了,不中用。”
张子非道:“人老了还哭得出来,可知心没死。”
乔老不答话,默认片刻问道:“你方才说的那事,可是真的。”
张子非想了想:“取出静贵人尸骨?”乔老点头。“肯定有人敢做。皇陵终究也是活人在守着。”
“也是活人在守着,何意。”
“守皇陵是清苦差事,没什么油水。但凡是人,没有不贪财惧祸的。动手前可用银钱骗走,动手后……但凡察觉到什么,因恐怕太上皇降罪、不敢上报。非但不敢上报,少不得还会竭力隐瞒。”
乔老道:“只怕也想不到有人敢打本朝宫妃墓穴的主意。”他摸摸下巴,“可是那个精绝古董行?”
张子非摇头:“那家是大铺子,与诸多贵人有往来,不会接的这种风险生意。无碍,手艺好的小铺子多了去。只是……”
“只是什么?”
“依着行规,整个棺木归咱们买家,墓室中的其他东西都归他们。不知陪葬里头可有乔娘娘心爱之物。如果有,还得另外跟他们买。”
乔老连声道:“钱不要紧!只管买来。”
“若只是礼部安排的物件,要不要倒无所谓。”
“买来买来!无用再说。”
“行,您老说了算。”其实绿林中压根没有专门帮人挖坟偷棺的行当。张子非信口说了这么许多,无非是想将此事描绘真切、好将老人家的思绪结结实实引到静贵人头上去。“还有,预先必须得择定墓地,办事之人动手之前要先敬香祷告。不然,恐怕静贵人之魂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