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而地图清楚,众人没费多少力气便找到了。行至街口张子非不觉莞尔:地方虽偏僻,街道却宽且长,实实在在的水泥路。路边有人行道,栽着两行梧桐树。各宅邸的大门都有意错开,没有对门开的。一眼望过去皆新式房屋,并非红墙绿瓦。顾之明绝对是故意的。
看他们面面相觑,张子非慨然道:“顾师爷真真有钱。这块儿的房子甭提多贵,是整个上海滩最阔的富人区。”此言极俗气,然众人神色缓和了许多。
依着门牌号码找到宅子,大门竟是铁栅栏做的,可直望见里头。张子非从数把钥匙中挑出写着“铁门”的,打开门锁。迎面是条宽石板路,正对着灰白二色的主屋。
大伙儿涌入铁门内,有个年轻人问道:“那些成片亮晶晶的是什么?”
“玻璃窗户。”张子非道,“这条街上,全部窗户都是玻璃所制。独此一项的价钱都了不得。”年轻人咂舌,年纪大的偷偷咂舌,韩先生很心疼顾七的钱。
这宅子的设计是薛蟠从后世抄来的,既不中也不西、全套与古典二字绝缘。空间大且明亮,家具陈设皆现代款,众人恍如到了别国。主卧室在楼上,没设雕花大床,简约的床架子顶着个弹簧床垫。张子非向永嘉郡主介绍道:“此物产量极低,顾师爷只怕使了非常手段才弄到这么多。”祥哥儿直趴在床垫上大笑,郡主此时方露出满意之色。
整个义忠亲王余部,不论男女老少,无不满心好奇。
韩先生嘴角直耷拉。张子非有些好笑,走到他身旁悄声道:“顾师爷不会做亏本买卖。这些人马上都是他的了。”
韩先生肉疼:“弄个寻常宅子也是他的。”
“哪有这个震慑人心,改天换日似的。”张子非赞道,“真真好魄力。”韩先生稍微高兴了一点儿。
顾之明直至第二天下午才抽出小半个时辰赶过来与众人相见。穿了身黑色英伦三件套,胳膊上勾把长柄雨伞,风度翩翩恍若神仙。他歉然说自己今儿见了群西洋商人,他们有意来外滩开设买卖。众人问题甚多,顾之明忙着回答已是辛苦,永嘉郡主都忘记他没给自己磕头了。
第三天,年初来过的几位直接上府衙给顾师爷帮忙去。张子非和韩先生各领四五个人参观新松江府,刷新每位的三观。两拨人去后都告诉郡主:没法说,得亲眼看。
第四天,永嘉郡主和祥哥儿跟张子非乘马车出去。
路过职工学校门口,张子非让祥哥儿数窗户玩儿。乃趁机告诉永嘉:“孙谦大人的长子孙溧时常来此。”
永嘉眼神沉了沉:“不与我相干。”
一时又路过四皇子府。马车停下,张子非问祥哥儿想不想去看看那家门口的石头狮子。
祥哥儿哼道:“我知道你们俩有话说。不用哄我避开。”
“祥哥儿果真聪明。”张子非微笑道,“那狮子是依着真狮子雕的,与你早先见过的不同。”
祥哥儿做了个鬼脸蹦下车。
张子非乃道:“四皇子离京时,他母亲给他预备了许多美人。最初都养在旁边的小院子里,如今已悉数搬走,有两位还找了男朋友。郡主看东边路口那个门头,住着四皇子的表妹张小姐。死活不肯认输,硬撑了半年。”
“四皇子预备如何处置她?”
“四皇子忙得厉害,早就不记得有这么个人了。”
永嘉叹道:“皇后也不顶事。”
“强迫强迫,够强大才能逼迫。自身不够强大,光占个名头顶什么使。”张子非重新捆了下车帘子。“有件事我想提醒郡主。顾七爷送你大宅子,应该是最后一次了。”
永嘉眼神沉了沉:“此话怎讲。”
“他与你素不相识。只因为他父亲曾经是你父亲的手下,他就会当你手下?你何德何能。”张子非悠然道,“他是举人,受他的连襟、前任扬州知府吴逊所托,来松江府帮忙贾琏的忙。贾琏是吴逊的徒弟。最多再等两科,他便得进京会试。世事如流水,过则过矣。令尊的太子太傅朱老大人还是前明皇族后裔呢。”
“你不用再说了。”
张子非没搭理她。“顾七爷肯为你花这么多钱,是因为韩先生忠心仍在、他想讨老韩开心。但他没想到——哦,事实上老韩自己都没想到,人是会变的。老韩心里,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主子已经没有孩子要紧了。其实这几天唐姐姐一直惦记着来看你。偏老韩逼着她快些学习快些帮他义子的忙,才来不了的。郡主且想,唐姐姐为何肯听韩先生的话?韩先生又不是她义父。”
自打来了松江便没见到唐姑娘,她一直住在府衙那边,众人颇有微词。永嘉默然片刻冷笑道:“韩学古如今已是顾师爷家的老太爷了,阿唐岂敢得罪。”
“这是一个原因。另一个原因是,唐姐姐也怕过些时日韩顾两位渐渐把你忘记。”张子非指了指四皇子府和张表妹家的大门。“郡主有钱有貌无人庇护,孙谦远水解不了近火。唐姐姐极辛苦,还望郡主知晓。”
永嘉红了眼圈子:“幸而还有一个是忠心的。”
“别高兴得太早。”张子非道,“说不定过两年她能找到自己喜欢的男人。成家之后郡主能排在第几位,就不得而知了。”
“张姑娘究竟想说什么。”
“你身边的人眼下都忠,然都难保哪一天将你忘记。打铁终须自身硬。郡主,”张子非看着她,“上海滩遍地是机会,你还年轻。自己做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