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有人以火.药炸塌毁了先帝享殿,忠福王爷顶风冒雪亲往详查。先帝陵前留下了卷轴, 一位名李无恨者自称大顺朝之后, 与先帝有杀父之仇夺妻之恨。忠福王爷不免又惊又愁。惊的是此人敢做如此大案, 只怕刺驾也是敢的;愁的是案子没法查,因为无处下手。围着废墟转悠来转悠去,一筹莫展。
在孝慈县瞎忙两天,手下人来报:五城兵马司指挥使裘良大人来了。忠福王爷还当他是来帮忙的,喜得亲自接出屋门外。乍看裘良面如土色, 愕然。裘良躬身下拜, 二人进屋。裘良低声求清去闲杂人等,王爷点头。
忠福王爷看了看他:“裘大人此来, 莫非别有缘故?”
裘良已快要哭出来了:“王爷, 下官竟不知项上人头还保得住否。”
王爷大惊:“怎么回事?”
裘良摇摇头, 说了件事。
每年临入腊月,都是盗案最多之时——贼也想捞点银钱回家过年。今年也是如此。这一两个月五城兵马司忙得跟陀螺似的,四处缉盗抓贼。京中新近冒出来一伙窃贼,共有六个人,行事极其猖獗,短短半个月偷盗人家无数。五城兵马司下了大力气查到他们的老巢。数日前收网, 裘良亲自领人围捕。
反派死于话多, 官差也毁于话多。眼看手下人将整个宅子裹个囫囵, 裘良一马当先踹开屋门。小贼们团团围坐八仙桌前, 正在抹骨牌。四个打牌两个看牌, 六位不多不少。听见门口的响动, 齐刷刷抬起脑袋,又齐刷刷中了定身术。裘良喜不自禁,大摇大摆踏入门槛,耀武扬威说了通狠话。
话还没说完,六个人跟耗子似的蹿入隔壁耳房,捕头们压根来不及拦阻。就听“碰”的一声耳房门关上,里头嚷嚷抬桌子堵门。裘良等人只管大笑,两个力气大的上前推门。略费了点功夫,房门连着桌子推开,率先进去的捕头惊呼“不好”。耳房中空空荡荡不见贼人踪影。柜门大开,柜子底下有个洞口,贼人从地道逃跑了。
裘良虽恼怒,幸而赃物都在后院中堆着,小贼受惊、想来也不敢再犯案,这桩案子算办妥当了。
遂开始逐一清点赃物。东西大都与报案者失窃的单子对得上;少许对不上的,依着惯例、就犒劳兄弟们了。有两个小藤箱,不知失主,里头胡乱装了许多金银首饰。清理的衙役寻到了一本册子,交吏才看了几页便察觉出不对劲,忙亲来寻裘良。
这册子里所记叫人毛骨悚然。某年某月,新入葬尸,痨病而亡。某年某月,死半年尸,难产一尸两命。某年某月,死三年白骨,刀尤在胸口。
裘良深深吸气:只怕记录此册之人是个盗墓贼,那两藤箱首饰皆随葬之物。乃打发文吏下去,他自己细看册子。虽说多数记录都简单,亦有不寻常的。比如中毒而亡的,甚至查了死者中的是什么毒。
及看到最后,裘良懵了。倒数第三件写着:某年某月,静贵人乔氏,中奇毒“卧秋千”。
这行字的意思是:盗墓贼盗取了当朝妃嫔之墓。静贵人死于中毒而非病故。
裘良乃景田侯府嫡长孙,知道静贵人乔氏什么分量。他本想将此册一毁了之,终究不敢下手。
稍加犹豫,赶去专做盗墓买卖的精绝古董行,想打听消息。到地方一瞧,愣了。古董行的铺面已经改成瓷器铺子。遂往隔壁的哥谭客栈,问伙计怎么回事。
原来精绝古董行两个月前就已关门换手。他们家关得冤枉。有个富商想攀附上吴贵妃,给她父亲送礼,经人介绍来此处买东西。掌柜的听说物件要送给贵人,特推荐了一对明朝的景泰蓝掐丝珐琅小花瓶。富商颇有眼力价,看东西不错,便买下了。
两车的厚礼送到吴府,吴天佑甚为喜欢这对花瓶,成日拿在手里把玩;富商也混了个脸熟。
一日,他们家小少爷的西席先生偶然被老爷喊去问话,瞧见了那玩意,露出个奇怪之色。吴天佑少不得问问缘故。这先生乃应天府举子,来京赴考、落榜等下一科,暂时教授蒙童。他说,自己在金陵与同科去主考官府中谢师时,曾见过两只一模一样的、想来是同款。金陵薛家做假古董之事,大太监戴权早已当笑话说给许多人听了。吴天佑不免疑心这玩意不真、索然无味。
富商下次再来,得了个冷脸。再三打听,方从小厮口中得知经过。这位竟是个泼皮!成日跑到人家古董行去耍赖,轰走客人。掌柜的跟他赌咒发誓说货品无假,他半个字不信。
有位太学生来精绝古董行闲逛,撞见富商听其所言,笃信不疑。他是容嫔之弟梅公子的同学,且听说梅公子在此处买过东西,次日便告诉许多人。梅公子勃然大怒,命家中狗腿子去砸他们铺子。亏的伙计机灵,远远望见来者不善、当即关了大门。梅公子气没撒出去,撂下狠话、让他们铺子再也别想开门。
区区商贾,哪里惹得起宠妃的兄弟?那便只有躲了。
裘良听罢经过,无言以对。
客栈伙计长叹道:“东西一样,未必有哪件假货。”因指了指桌上的茶杯,“这玩意光我们家就有三十几套。再说,那个西席先生去考官家谢师,也不敢取案头的古董细看。保不齐只是款型相似、其实不同呢?”
裘良连连点头。
殊不知,富商、吴家的教书先生、精绝古董行和哥谭客栈,甚至那六名窃贼,都是一伙的。而精绝古董行中亦并非专门售卖盗墓之物,假玩意也不比寻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