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这位田老头儿和他师兄杜禹全然不同。说是老儒,其实刁滑的紧。二皇子虽没使本名,早早暗示过自己的身份。田敬庵只扮作没听懂,真把他当成来求教的年轻书生。二人坐在堂前讲了大半个时辰的子曰诗云,别的半个字没提。二皇子明白,老头拒绝了拉拢。
走出书院山门,二皇子长叹一声。幕僚低声道:“殿下,只怕他拥的是太子。”
二皇子摆手道:“他不是拥大哥,他是拥嫡长子。运气好。但凡他没奸恶如桀纣,举世儒生皆拥他。”
看时辰尚早,二皇子回客栈换了身衣裳去金陵街头闲逛。逛到文庙处,听见几个读书人议论兰亭社新出的诗。二皇子忽然想起,他姑妈明徽郡主便是在那儿相中了林海、强逼着人家成了亲。一时兴起,打听出地址往兰亭小榭而去。
兰亭小榭中有一景,乃薛蟠依着古书中所录还原的曲水流觞,遍植四季不败之花。这会子正值桂香满园,许多文人墨客赏花会友、好不热闹。二皇子负手闲游,侧耳倾听可有才俊。然走了大半日,手下幕僚亦与人攀谈,多半是只爱风花雪月、不习治国安.邦之辈罢了。二皇子微有倦意,看不远处一座小亭中几个人将将离去,便上前歇息。
亭中设一石桌,桌上留了把折扇,想来是方才客人遗忘的。一位幕僚拿起扇子看了看,见扇面画着三匹骏马、好不威风!喝彩一声。另一位幕僚凑过去瞧两眼,也赞道:“与真马一般无二!”因看其上印章落款为池州欧阳敬。乃送去主公跟前。
二皇子观看其画,果然功底厚重,轻轻点头。又翻过反面,哑然失笑。扇背题了一首诗:煮豆燃豆萁,萁在釜下泣。我烬你熟了,正好办教席。落款为绍兴府周树人,笔迹可谓fēng_liú倜傥、当世难得。
幕僚笑道:“此诗仿佛别有用意,只猜不出来。”
正说着,一位少年匆匆跑来找扇子。幕僚夸赞几句,问扇面和诗是何人所做。少年笑道:“扇面是柳大哥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抽老千,赢了欧阳大哥一回,才哄得他画的。”
幕僚道:“这位画师平素不大替人作画么?”
少年摇头道:“欧阳大哥是习武之人,一个打一群,只想从军来着。奈何他叔父上了岁数,他离不开。”幕僚点头,又打听周树人。少年道,“周老头早走了,说要去北边游玩。”
“他这诗是何意?”
“这个啊。”少年嗤道,“一个先生,抄了学生的文章考取秀才、还诬陷学生对一位节妇图谋不轨。老周闻听随手写的。”
二皇子皱眉:“他二人后来如何?”
“听说学生险些气得悬梁自尽,先生连考两科乡试皆不中,如今正预备考第三科呢。我祝他三生三世名落孙山。”
少年说完拱了拱手,拿着扇子跑了。偏他跑得太快,几个人眼睁睁看一张叠成四方的纸从他袖子里掉出来,都暗暗发笑、没提醒人家。幕僚捡起来呈给二皇子。二皇子只当好玩儿,随手打开。
那纸是两张桃花笺,写得满满当当。二皇子一壁看一壁睁大了眼:好文章!题曰海贸论,说的是与外洋诸国当如何贸易。尤其当中一段说,“今有海盗,不知其数。盘踞东瀛诸港,皆我国民也。”之后备述此举必伤海贸之大局,早晚有大损于我朝关税,当举官兵剿之。
寻常士子不知道那些海盗来历,二皇子却知道。他四弟领官兵打劫外洋货船,头一趟便替朝廷弄回许多金银。老四虽看着不靠谱,这项功劳实实在在。做此文之人简直是老天爷送给自己灭老四威风的。看到最后,署名是吉安府杨氏女。
二皇子眼睛又睁大了点儿:女人!女人有此胸襟眼界。不禁欣喜万分。使的桃花笺,岁数想必不大,且看模样如何。因命人去寻方才那少年。
谁知两个手下转悠了许久,少年踪迹不见。寻伙计打探,伙计也没留意,说既是不见人肯定走了。二皇子有些后悔方才没问少年名姓。有心命人抄录此文章给老四下绊子吧,仿佛与那个三生三世名落孙山的先生相仿、不大吉利。又等了半日不见少年回来找笺子,只得先作罢。
回到客栈,几位幕僚围坐。一位道:“二爷,今儿那个少年身上的衣料子、腰间的玉佩、头上的抹额和帽子皆贵重罕有。”
二皇子点头不语。少年肯定得接着找。那把扇子乃棕竹的骨,细绢的面,鲜红的玛瑙扇坠。绘画和题字者一文一武,画与字皆非常人能及。虽不知杨氏是他什么人,女子能写政论文章、其族必诗书传家久矣。江南大族极多,孙家不过出了位过继出去的女儿静贵人、跳脱惹眼罢了。少年的家族朋友若能收归己用,保不齐胜过孙家数倍。
他正想好事,另一位幕僚沉思良久忽然道:“殿下……”
“嗯?”
“吉安府……礼部侍郎杨大人正是那儿的人。他家孙女杨氏才名甚远,便是扬州诗妓西江月,听闻如今在绿林中做线人。”
“嘶……”二皇子吸了口气。他父皇的私生女之事,满京无人不知。再看桃花笺,已想得更远了些。可金陵这地方,连府尹都是孙良娣的伯父。单凭自己手下人想找出那少年无异于大海捞针。乃道,“明儿去见不明和尚。”
次日,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