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着刘氏的身份,本不便进宫。这日她忽求梅公子传信, 说有要紧事想告诉容嫔娘娘。容嫔知道她很是妥帖, 早先从无这般请求, 想必确有缘故。遂答应了。
刘氏进宫,礼仪分毫不差。容嫔愈发满意。将服侍的人远远打发开,让她坐近跟前。刘氏低低的回了一件事。
三天前一个园林花木商人的太太来梅家拜访,想替丈夫的朋友寻门路。朋友是跑船的,有位结拜兄弟海上死了, 留下个儿子。孩子长到十八岁, 多年不见、一来便吓了叔父一跳。他如今在高丽海域一个叫王铁的大海盗跟前做事, 金银锦缎应有尽有,想娶叔父的女儿为妻。再有, 那海盗是个机敏的, 有心下一步闲棋, 命他先来打探打探行情。早几日,海盗崽子已经托帮他们销赃的古董行搭上了位亲自行商的大官太太,听说认得吴贵妃。只不知可靠谱, 想求叔父帮忙查查底细。
容嫔深吸一口气。“那个王铁的闲棋是什么。”
刘氏道:“高丽国多银矿。因王公贵族好华服锦衣, 采出来的银子多半送来了咱们国中。咱们商贾卖给他们的东西也委实……额, 贵着些。”
“意思是这些买卖咱们占便宜。”
“是, 占大便宜。他们几个朝臣以为不妥,上书国主, 欲拦阻这些买卖, 莫使白白帮咱们采银子。国主想答应, 奈何权贵们不肯,如今正闹呢。”刘氏愈发低声道,“那王铁极擅打仗,高丽官兵不是他对手。他想夺占些银矿。只要朝廷不替藩属国出兵,他愿意敬献些银子进国库、或是圣人私库。”
梅容嫔嘴角勾出一丝笑意。
“亲自行商的大官太太……尽人皆知,是通政使司右副使吴逊大人的太太。早先为李太后娘家养女,如今改回本姓司马。”刘氏道,“吴逊与吴天佑大人同姓,常有往来。”
容嫔听罢沉思良久道:“后宫不得干政。”
刘氏微笑道:“娘娘居于深宫,哪能知道这些。自然是我们大爷偶然听来的。再说,这是圣人私事,并非政事。还有……”她有些犹豫。
“你只管说。”
刘氏又踌躇了片刻,跪地磕头道:“妾失礼了。”乃凑近容嫔身旁附耳密语。“那海盗少年有几句话。司马氏私底下在大管事们跟前说漏了嘴。吴贵妃有意跟娘娘联手。可你们二人早先闹过两回狠的,她又自觉比娘娘美貌,故死也拉不下那个脸。还有,周淑妃处数天前死了个嬷嬷,是一位大太监安置过去的,跟林小姐遇刺有瓜葛。忠顺王府查到了什么,断定那嬷嬷不爱男人、私心倾慕娘娘你。”
梅容嫔厉声断喝:“胡说!”
刘氏连忙跪下:“娘娘恕罪,妾说错了。”
容嫔身子微微发颤,双眼昏花。后宫妃嫔,被皇帝以外的人倾慕,不论男女皆非好事。若是真的,人家将行刺栽到自己头上来……半晌她问道:“查到了什么。是什么。”
刘氏垂头近地面:“这个尚且不知。但那府里知道不与娘娘相干,嬷嬷巴巴儿被人哄骗利用。如今正查大太监究竟是谁。”
容嫔冷冷一笑——她已猜测到是谁。又想了半日:“忠顺王府的事儿,吴太太从何处得知。”
刘氏道:“吴逊大人进京之前曾任多年扬州知府。妾正是扬州人氏,许多事街头巷尾尽人皆知。吴太太乃扬州大商贾,与江南富商往来频繁。金陵薛家有大宗大宗的生意和她做,不明师父是她多年好友。那和尚聪慧多才举世难得,偏性情散漫、口里时常没遮拦。遇上熟人套话,一套一个准。林海大人进京,他陪着来了,如今正住在忠顺王府。”
容嫔掐掐手指:原来是吴逊派老婆去跟不明和尚探消息。海盗崽子进京通门路,寻到了吴太太手下的管事。容嫔来自市井,知道外头与宫中截然不同。爷们不论年纪大小、吃多了酒什么都说,故此并未起疑。“还有什么。”
刘氏微微抬头又低回去。“不明师父确为得道高僧,对男女毫无色心。然他另有一套想法。他虽从不亵昵,双眼却极贪慕美色。他与林海大人乃多年挚友,早两年恨极了忠顺王府那位强逼婚姻。及见郡主美貌,当即投降如巴哈狗儿,如今唯郡主马首是瞻。待忠顺王爷也是如此。原本只是听说王爷出手大方、想卖点儿贵重东西赚钱;不曾想人家姿容夺目,他又五体投地了。若能寻到绝世美人,不论男女,九皇子或是咱们爷们收做门客……”
梅容嫔仔细端详了刘氏半晌,看得刘氏一动不敢动。许久,容嫔轻轻点头。这个刘氏虽算不得好容貌,竟有一副好头脑。这几年,名门贵女她见过许多。天真者有之、狡黠者有之、博学者亦有之,皆不若此女实用。因问道:“你身子调理得如何?”
刘氏霎时满面通红:“妾……妾……已大好了。”
容嫔微笑道:“既已大好,也当替我梅家添个后了。若有大功,我自然不亏待与你。”
刘氏心中大喜,连忙磕头:“谢娘娘垂怜。妾不敢贪功,乃是本分罢了。”
容嫔眯起眼睛:“那事儿,待我先问问圣人的意思。”
“遵娘娘旨。”
当晚皇帝过来,容嫔满脸写着我有心事。皇帝少不得询问,她又东张西望。皇帝遂将宫女太监悉数打发下去。
容嫔这才告诉道:“妾有件事儿犹豫不决。”皇帝问何事,她便说了刘氏从扬州千里追踪她弟弟。
皇帝笑了:“我当是什么呢。这个朕早已听说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