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紫英押送钦犯回京, 交割后赶回自家, 惊惧得知媳妇好悬死于邪祟。打开不明和尚留下的笺子,当时分明半个字没写、此时已点出了犯案者。冯紫英将两个小妾喊出来一审, 那通房丫头痛哭招供。马道婆也是前天夜里死的, 有她们庙里的人为证,昨儿一大早已报到五城兵马司。冯紫英连衣裳都没换,当即跑去忠顺王府。
这哥们前脚刚踩入门槛, 薛蟠抢先喊上了:“冯大哥你欠贫僧人情、大人情。”
冯紫英忙说:“欠你人情!大恩不言谢。”
“那还不至于。”薛蟠没起身, 只坐在长沙发椅上摇摇手,“贫僧真的特别特别特别不能打。那老妖道自己连个二百五都算不上, 招来的竟是只顶级血魔我去!可真累死我了, 到现在还没缓过来呢。你都不知道跟他谈判有多难。”
冯紫英一愣:“谈判?”
薛蟠摊手:“贫僧压根儿赢不了他, 本事差得老远。那串佛珠乃贫僧一位圆寂太师叔留下的, 内里存了股至正至醇的灵力。血魔得了去能精进修行, 还能引导他向善、日后不再因些许诱惑便吸人魂魄。”
冯紫英呆若木鸡, 半晌一躬到地:“多谢师父救拙荆性命,还折了法宝。”
薛蟠合十还礼:“贫僧亦有失误。马道婆原本要害之人已离京城, 贫僧便心存侥幸。幸而大嫂子平安。冯大哥那位年长些的姬妾面相不踏实;小的那位却是极好骗的模样。还望贵府处置时尽量少伤人命。”
“她二人皆已招供。”冯紫英苦笑,半晌嗟叹道,“做梦都想不到她变成忒般歹毒。”
显然说的是郝家那位女细作。薛蟠也叹:“贫僧观其品貌端庄, 想来做小户人家的奶奶也使得,却沦为姬妾。起初几年还能忍, 日子一长、想法就变了。凭什么我不比她差, 却得被她生生压一辈子。”
“她早先也是官宦小姐, 祖父获罪、发卖为奴。”
“所以你看,享了齐人之福是要还的。亏的她家没出冤案平反戏码,不然能把你家拆了。”
冯紫英一噎:“她祖父……是从犯顶罪。”
薛蟠斜睨了他一眼:“主犯是谁。”
“官居二品。那事儿多半早就忘了。”
“靠!”薛蟠摇头,“还如何能度化世人行善积德?别说没报应,连个心理负担都没有。”望窗外长叹。
冯紫英心中一动,琢磨着莫非佛祖命他度人?“那串佛珠……”
“虽已没了灵力,也算吉利。留你们家压压邪气吧。”
冯紫英喜得作了个揖:“如此多谢。”
事已明白,冯紫英亲去五城兵马司见裘良,让他把马道婆的案子结了。裘良惊得双目滚圆,旁边的文吏师爷亦啧啧称奇。
如今正是腊月,京中宾客往来频繁,冯家之事须臾不胫而走。凡有来打听消息的,忠顺王府一律说不明和尚偶感风寒、无法见客。那天夜里和尚打坐的工夫,十三跑去找马道婆、先审后宰、然后回到冯府。这段时间可不短。薛蟠又跟冯紫英说自己累得厉害。旁人很快便脑补他元神出窍跟什么顶级血魔大战一场、惨败、送人家佛珠中的灵气才给哄走。还有人说这和尚被打掉了五百年修为。三天后便有了十几个逻辑周密细节详尽的版本。
世子见朋友回来,告诉大伙儿:外人不知道“顶级”是哪两个字,传成了“鼎笈”,乃血魔的道号。脑子灵光的说书先生已经开始编评话,血魔是截教通天教主的关门弟子。
薛蟠闻听问道:“那贫僧是什么来历?”
世子奇道:“你不知道?早有人说你乃佛祖跟前金刚罗汉下界。鼎笈道人修为本不及你。因他师父给了他好法宝,你才打他不过。还有人说你想度化他皈依向善,故意将有正气的法宝输给他。”
薛蟠呆了呆:“首先是一个长舌公把‘顶级’故弄玄虚成‘鼎笈’,然后是一个说书先生捡个名头最大的师父给他栽上。只三四天的时间,血魔就这么洗白成了道人。他们问过人家太上老君可答应么?”世子大笑。薛蟠有气无力道,“还笑……一点都不好笑。”
世子道:“甚有趣。”
“哎……娱乐至死,真相有什么要紧。”薛蟠伸个懒腰,“打牌打牌。”
世子蹦起来喊:“我才不打!”拿起脚要跑。
好巧不巧的外头送进来一张帖子,是北静世子水溶下的,腊月十五吃酒。虽下给忠顺世子,里头千叮咛万嘱咐要把不明和尚带去。薛蟠探头瞄两眼,愣了:水溶请客之处叫听波小阁。此处是个销金窟,本为郝家替太上皇探听官员消息、弄私房钱的地方。郝家瓜完后,不知如今归谁接了手。
和尚忽觉堵得慌。费了多少力气灭掉郝家,他们的差事也不过换人做罢了。“贫僧还风寒着呢,不去。”
“去呗。”世子道,“把道人翻回血魔。”
“那……去归去,血魔之事半个字不提。你得帮贫僧转移话题。”
“成。”
两天后,京城从大早上开始下雪,如琼阁仙境。二人坐上大马车直奔听波小阁。他俩是掐点到了,人家已来齐了。薛蟠一瞧,除去水溶,还有司徒暄、冯紫英和裘良。另外两位乃范家兄弟。就算外人不知道和尚跟司徒暄的背后往来,他俩明面上也是朋友。水溶亦为江南旧识,冯裘二位皆熟络。看来今儿正经的东道主其实是范家大爷。收田税的事儿,林海初九日便开始跟皇帝商议了。不知范家是冲着那个、还是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