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官富裕。像王子腾这样的大京官给小闺女送嫁妆, 想也知道是什么场面。正经十里红妆。看嫁妆嘛, 终究是看热闹。大件家具最方便入眼。别家送的床皆是拔步床贵妃榻;他们家还多添了西洋大圆床、弹簧床、沙发床和东瀛榻榻米。别家抬过去一溜朱漆大柜;他们家只两对, 另有西洋柜和江南简约柜。横竖各色家具都有三种风格, 三种都看着就值钱。更不用提许多奇怪之物,连有见识的京城百姓都不认得。
人群之中混了几个标致小少年, 一路从王家跟着送嫁妆车队绕北京城转悠。贾蓉出门办事,听说王家的嫁妆来了,特意拨马过去瞧。没几眼便瞧见了少年们,吓得直从马上跳下来。甩开跟着的奴才,快步钻入人群,走到少年们跟前挤眉弄眼。
这几位正是王熙鸾和黛玉茵娘湘云等。茵娘瞧了他两眼:“林黛玉, 这小子是你外甥?”
黛玉也瞧他两眼:“嗯。”
“做什么呢?面部痉挛?”
贾蓉跌足低声道:“祖宗们!做什么呢。”
王熙鸾道:“如此风光时候,我自己不看岂非人生缺失?你莫管我们,该做什么做什么去。我们都带着兵刃呢。”
贾蓉哪来的胆子走?也知道劝不住, 硬着头皮陪着走了一路。姑娘们没当回事, 只管说说笑笑。
一路走到临近魏家,贾蓉紧张道:“各位祖宗,该不会想进去吧。”
熙鸾笑道:“我们还没那么不靠谱。这就转头, 寻个方便处歇息。走了这些路倒累。”贾蓉松了口气,他还真怕这几位无法无天的上魏家吃茶去。连挨边的亲戚都要贻笑大方了。
眼看送妆队吹吹打打来至魏府门口,早有人从里头迎了出来。最前头那位正是准新郎官魏公子。王熙鸾抱着胳膊,混在人群中喜滋滋看着, 面含满意。史湘云偷眼窥她, 心中五味杂陈。
红妆长龙依序抬进大门。忽有个小厮不知从哪儿溜到她们身边, 冲王熙鸾行了个礼,喊“王姑娘”。
王熙鸾“咦”了一声:“你如何就瞧见我了?”
小厮笑道:“不是奴才。是大爷说,依着王姑娘的性子,断乎不会不来瞧自己的热闹。早都在寻你呢。只是他没想到你会请小蓉大爷护卫,还当你必是和几个姑娘自己来。”
贾蓉笑击掌道:“你们大爷好本事。我本是半路遇上她们的。”
小厮愈发笑开了:“我就说么,大爷最明白王姑娘的。”
林黛玉笑道:“喊惯了王姑娘,明儿改不过口可如何是好。”
小厮道:“姑娘放心,奴才们知道、过了今儿就该喊大奶奶。”
众人都看着王熙鸾笑,不曾想她居然脸红了!一甩袖子:“走,寻地方吃茶。”
小厮忙说:“奴才正是为这个来的。我们大爷说,”他指道,“前头有条小胡同叫枣仁胡同。从那里头进去有个极小的茶楼,换做轻憩茶楼。茶师傅好一手泡茶的本事,王姑娘可去那儿歇歇脚。”
黛玉佯怒道:“你这奴才好不晓事。既然不远,何不领路?”
小厮笑道:“姑娘休怪。王姑娘惯来爱自己找地方。”
“罢了罢了,废话那许多。”王熙鸾嗔道,“领路。”
“奴才遵命!”
遂将一干人等领到茶楼。大伙儿尝了尝茶,茶叶虽非上品,茶博士的手艺实在好。
另一头,昌文公主领着几个心腹嬷嬷,出公主府正门坐马车,摆开全幅阵仗浩浩荡荡往范二老爷家而去。门子远远的看排场大,心知出了要紧事,急忙入内通禀。老太太与二太太接了出来。公主端坐堂前不苟言笑,半晌问二弟可在府中。
二太太上前回道:“本来在的。方才姑太太那边忽有急事,将他喊了去。”老太太牙关紧咬。
昌文公主微微皱眉——姑太太绝对是知道自己的动静,赶在前头喊走人的。“也罢。尔等都出去,我有要紧话同老太太说。”
众人尚来不及多惊讶会子,嬷嬷们已经开始恭恭敬敬的赶人。范二太太不敢多看一眼,行礼退下。仆妇亦鱼贯而出,转眼间偌大一个堂屋只剩公主、老太太和一位嬷嬷三个。
公主抬手示意,嬷嬷从怀内取出个东西送给老太太。老太太一瞧,是本薄书。翻开此书,头一页夹着张纸,上头写了份生辰八字。老太太很是眼熟,姑太太的。
嬷嬷跟木头桩子似的立在跟前,讲述姑太太昨儿怎么喊全家过去、管事怎么讲遇贼的。老太太神色大变,脱口而出:“世上焉能有这般巧事!”嬷嬷浑如没听见,接着说姑太太寻鲁仙姑求法宝镇宅、三颗痣道士托不明和尚传话。又顺带取出应天府尹孙谦所著小文为佐证。
老太太此时方察觉不妙,问道:“箱中何物?”
嬷嬷道:“奴才等也并不知情。”
老太太朝昌文公主望去,公主旁若无人吃茶。老太太犹如后背让捅了刀似的,面如生铁。
嬷嬷又说驸马爷开箱只看了一眼,立命不许动、请官府。五城兵马司裘良亲自查抄鲁仙姑道观。因行了个礼道,“这张生辰八字,就供在鲁仙姑后堂神龛前,旁边是罗刹恶鬼。幸得昨儿二爷想瞧热闹、跟了去,悄悄袖在手中取回来。”
老太太失声喊:“老身并不曾寻什么鲁仙姑,只请的王仙姑。”
嬷嬷面无表情道:“裘大人现已查明,王鲁二仙姑本同伙,两个人皆一个主子。想来老太太瞧王仙姑的师叔不上,她便转手给了齐名的鲁仙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