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上皇跟前的心腹老太监毕安再到大明宫。皇帝的心腹太监戴权早早立在宫门口, 面无表情行了个礼:“毕公公,圣人睡下了。”
显见毕安去承天门外给三皇子送水粥之事,这头必已知道。毕安道:“无碍。回头圣人睡醒了, 戴公公转告也是一样的。”
戴权遂请他到偏殿稍坐。毕安轻叹道:“皇帝哪里是好做的。义忠亲王死的那日正下着瓢泼大雨,每逢雨夜老圣人便生出几分后悔。杀人家的儿子和杀自己的儿子不是一回事。若非如此, 陛下跟郝家、李太后做的那些事揭出来, 老圣人便已废立了。”
戴权冷笑道:“老圣人怕也寻不着别个好儿子能当此位。”
“哪个都能。”毕安道,“朝廷终究是文武两班。武班就不提了。文班都是些儒生。儒生只忠玉玺, 拿玉玺的人换了也就换了。”
戴权哼了一声。
“有件事,旁人不知道, 我却知道。”默然良久毕安才开口。“老梁王,如今早已没人记得了。老圣人羡慕他的兵才,极羡慕。”
戴权又冷笑:“这位,本是老圣人命其继妃顾氏下药给药死的。”
毕安长叹:“先帝临去时告诉太上皇, 有三家的兵权不可强夺。贾代善、南安霍家和梁王。此三家俱爱兵如子, 强夺其兵必哗变。贾代善儿孙孱弱无能,自然解兵;南边的倭寇一直用得着霍家, 耽搁至今唯有送去东瀛。梁王……老圣人本意却是让他耽于酒色的。谁知顾氏年轻沉不住气, 办差办得焦急, 草草了事。老圣人其实恼怒得紧。后梁王铁卫寻她复仇, 老圣人命不再追查,放他们去。”
戴权讥诮道:“老圣人好深的手足情。”
毕安摇头:“天家无情。世人皆知,四家郡王乃是北静王府水家祖上功劳最大。然那位只不过运气最好罢了。正经最难打的仗, 都是前头那三家打下来的。梁王乃天生将种。若他在,纵然成日花天酒地, 但闻号角声起, 必披挂上阵、只胜不败。他没了, 贾霍两家便动不得——得有个制衡。再如何梁王也终究姓司徒。天家没有一员拿得出手的战将,许多事便无端掣制。”
戴权霎时僵了脸,沉默不语。
毕安自然不会住口。“方才我去承天门外见着三皇子,有梁王之风。老圣人……舍不得啊。”
半晌戴权道:“弑父之子若能留下,其余诸子必放肆而起。”
毕安苦笑:“哪里来的其余诸子。要真有三五个能继承大统的种子,老圣人也就懒得管了。老戴啊,你跟我说实话。陛下想立的是九皇子吧。”
戴权静默良久道:“九皇子实在聪慧且仁孝。皇子之母并不要紧。”
“没错。”毕安点头,“能不能打得过兄弟却要紧。三皇子四皇子他一个都打不过。天下的儒生,单看他那位舅父,少有能实心追随的。”
“寻良师悉心教导便好。”
“江都亲王也是良师悉心教导的。”
“那是先皇后所教。”
“你才刚说皇子之母不要紧?”
戴权一时语塞。
“圣人若以立九皇子为条件放过三皇子,也不是不行。”毕安正色道,“只是烦劳三思再三思。万一守不住紫禁城,下场只怕比江都亲王还不如。”
戴权再默然。许久道:“紫禁城究竟有多少地道。”
毕安摇头:“都城乃前朝所修。粮仓那个出口,老圣人并不知道。”这是假话。非但老圣人知道、连毕安他自己都知道。先义忠亲王、甚至关在小院中的许公公亦知道。遂走了。
戴权回到大明宫,将方才二人所言一五一十悉数讲述。此时冯唐、冯紫英父子俩已被急招进宫,与戴青松同议事。皇帝这事儿正是吃亏在地道上。冯唐、戴青松都不信太上皇不知道。
倒是冯紫英提起了件事。早年他去扬州办差,正赶上林皖成亲、金陵甄家的甄瑁也来了。那厮毫不避讳说,有回他和他老子帮四皇子抓钦犯、正是义忠亲王余党。钦犯凭空失踪,本是他自己推测出有地道的。找了半日真的找到入口,官兵捕头沿地道追到出口——居然在甄家一个僻静小院!甄府乃前朝某位王爷居所,后来还曾经人转手。甄家请许多和尚道士风水师仔仔细细查了许久,到最后都没弄清楚是谁修的、还有没有别的地道。甄家尚且如此,偌大的紫禁城亦难保意外。
正议论着,那头有小太监硬着头皮进来报信:太上皇打发毕安南出承天门,把三皇子接到他那儿去了。还让小太监们给三皇子手下兵卒送水食,传太医替伤者治疗。弑父弑君的大事,看意思老头子打算轻松揭过。皇帝一抬手砸出去药碗:“逆子!孽畜!”太监大臣跪了一地。皇帝僵坐半晌,忽然站起身四处砸东西,放开嗓子骂人。冯紫英忍不住偷偷跟他父亲对了个眼神:合着皇帝也这么擅长污言秽语。
好容易皇帝发泄完了,坐回罗汉床上气喘如牛。又等了会子,几个太监悄无声息收拾地上的东西。小太监重新送了茶上来,戴权小心翼翼捧到皇帝跟前劝他润润喉咙。皇帝一抬手又给砸了。收拾的太监重又悄无声息拾走碎片。再过会子,戴权再劝茶。这回皇帝喝了。
戴青松和冯家父子暗暗松了口气,过一时也让起身赐座。
冯唐觑了皇帝又觑一眼戴权。戴权点点头。冯唐这才说:“旁的先且不论,三皇子确像是被人当了枪使。”
皇帝恨恨的道:“被人当了枪使的,老圣人还说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