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老头懵了。
薛蟠接着说:“自打贫僧离开贵祠堂,这位小女菩萨便跟上了贫僧。贫僧一心想替她超度,奈何总也不成。直至昨夜,曾经寄住贵祠堂的一位狐妖老施主找上贫僧。他本是来求贫僧替他全家寻个安身之所的,见状告诉贫僧、小女菩萨不肯超度。她这辈子纵然只活了不到半年,如何连姓氏都没有?她想知道自己姓什么。婴孩尚小,不通人事。但得知姓氏,立时可超度转世。”
王老头又懵又吓,好悬要哭!失声喊道:“我们哪里知道!没人知道。”
薛蟠合十道:“求问她母亲尚在人世否?”
王老头脱口而出:“死了二十五六年。”
薛蟠心中如两块虎符合拢到一处似的,脸上还愁眉深锁:“二十五六年早都投胎转世,孟婆汤消化得连一氧化二氢都不剩。如何是好。还有人知道么?”
王老头摇头:“她母亲、她母亲家里,悉数不知。她母亲是个……嗐,其实就是个粉头。那几个月接的客人多,还有污秽不堪之局。天知道孩子是谁的种。”他也急了,放开了说。“那女人也是糊涂。老老实实从了爷们,什么事没有!穿金戴银何等享福。她不从不从的,爷们恼了,直将她做回粉头,她还能如何?”
“那位爷们定是又老又丑,人家不愿意。”
“哪里丑了,他们家爷们模样都好。再说不比死了的老头子强?既身入强盗窝,还计较个屁伦常。人家战场上杀人如麻,岂能掐手指算谁孝期长谁孝期短!谁还能救她不成。假惺惺的笑脸母豺狼不过信口哄骗,八下里空手套白狼,我如今才算看透了她。”王老头又是跌足又是甩胳膊,满口当地土话、污言秽语的骂那母豺狼——薛蟠这才反应过来,他之前官话说得实在太好了!九成在京城呆过。
轻声诵佛,薛蟠内里拼出个大略。
前任东平王爷死后,如今的东平王爷便开始打他小妈、西湖名妓的主意。那女人不愿意,大抵先寻了孝期做借口。姬妾孝期短;儿子虽孝期长,却不稀罕儒家规矩。于公于私,东平王妃王氏都不愿意看到丈夫和公爹的女人搅到一处,便给了那名妓承诺、说自己会帮她。然而王氏又没有母族势力,胳膊拧不过大腿。名妓一直不肯从,东平王爷恼了。既是你孝期已满、我孝期未满,你跟旁人睡便不损规矩了。竟把名妓当回粉头,逼着陪了许多客人。做梦都没想到名妓竟怀上胎儿,且压根算不出是谁的。
再后来,名妓生下个女儿,日期在十月初八。
一个多月后,大郡主生下第三个女儿。吴三姑娘身体不好,只活了不到半年。东平王妃恐怕自家孩子承受不住,便将名妓的女儿抱来——横竖婴儿长相差别不大,像大郡主这样的身份也不会时常去看女儿。名妓少不得“急病”而亡。东平王爷多半不知道;就算知道,一边是亲闺女、一边是不肯听话的老头子姬妾,也不会管。
那时候本朝建国不久,各方人手都不齐全。事儿便是老王妃娘家帮着做的。且很有可能就是守祠堂的这王老头所为,毕竟王府秘辛不可能尽人皆知。
若吴贵妃没进宫,这个也算不得什么。可如今东平王府兵权尽失,已经到了要靠吴贵妃稳住权势之局。荆州的王大财主便拿捏住东平王妃这个机密,自以为荣华富贵延绵不绝。
长诵了声佛,和尚忽然盘膝打坐,口里一张一阖假装在念无声咒。吓得王老头和他孙子笔直站立不敢动弹。
薛蟠其实是在琢磨东平王妃这个人。
从二品地方大员族小姐。母亲被强逼着嫁给父亲。父亲早死后遭族人欺负,躲到舅父家长大。舅父是读书人,战乱中粮食储备充足,想来也非寻常乡绅。然而她自己又让军阀强娶、之前还险些做了姬妾。容貌虽美,在全美女阵容中不拔尖。一开口便是全场中心,情商、见识、气度皆ssr级。王老头批她“八下里空手套白狼”;她一无所有,不如此也抗不下来。
至此,薛蟠已敢推断梁王之女阿萝郡主及其子嗣必是死在东平王妃手里无疑。因为东平郡王不讲究程序正义,不在乎有没有阿萝。
可王老头何以能活到现在?岂非早就该被灭了口?除非东平王妃确认他已经死了。不方便见男人的王妃,被荆州王大财主耍个花枪遮掩过去。王老头其实才是王家最重要的证人。把他丢在毫无保护的环境中,反而显得像个路人甲。
再想皇宫里头,薛蟠愈发觉得张子非同志可能不小心金口玉牙了。周皇后身边那位曾经跟旺财兄订婚的邓贵人……他停了念经。
通常官宦女儿进宫的年龄从十四岁到十七岁不等。小姑娘情窦开得早。旧诗云,“十五嫁为卢家妇,十六生儿字阿侯。”“人生富贵何所望,恨不嫁与东家王。”王狗子失踪时十六岁,又和小穆同龄。该不会……他的任务是假扮旺财兄勾搭邓贵人?
因夺嫡变故从王府公子沦落为钦犯的前未婚夫,性情温柔沉稳、才貌双全,太容易拿捏住小姑娘的心了。越是深情的女子,自我牺牲意识越强。经历越简单,越容易钻牛角尖。于是邓贵人进宫后替吴贵妃当奸细、潜伏在其对手周淑妃身边。只有小穆的表妹当上了皇太后,才有机会替义忠亲王余党平反、让他恢复尊贵身份。
若如此,王狗子的假身份不会特别招摇。低调朴素、甚至寄居庙宇道观。但必有机会时不时跟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