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文生与不明闲聊了会子,告辞回到内书房。林海正在灯下批阅公文。赵文生乃将方才不明所言一字不差转述。林海大惊:“他说,有人盯上了应天府尹之位,快则一年、慢则两年便会调走陈大人?”

赵文生点头:“并奏请圣人起复旧员。连预备挑个什么样的人他都知道。大人,从五品的员外郎……”

林海立时摆手道:“绝非贾存周。”他细思半日,又说,“老夫深知其为人,非膏粱轻薄仕宦之流。”

赵文生微微皱眉。非膏粱轻薄仕宦之流与有野心并不相干。然他身为幕僚,这种事上不便跟大人死磕。乃道:“只是陈大人那头……大人可管不管?学生觉得,不明师父是故意说与学生听的。”

林海不觉站了起来,慢慢走到庭中踱步。应天府尹陈可崇与扬州知府吴逊不一样。吴逊委实如不明所言,是位清官加能官。陈可崇亦是能官,却并不清廉。若有人想对付他,多半弄到了证据。不论圣人或老圣人皆素来对江南官场不放心。因不知人家有何手段,若冒失上密折帮陈大人,恐怕引出结党之嫌。自己正因不党不群才得了圣心居于此位。倘若真如不明所言……倒不如早早留意、待那新府尹上任后再拿把柄,说不得能顺带连他身后之人一并引出。斟酌再三,林海决意暂不插手,随机应变。

次日上午赵文生便去了扬州知府衙门。高师爷年过五旬,头发已掉了大半,一年四季紧戴着帽子。听说巡盐御史衙门的赵先生找他,忙从正门接了出来。

二人行礼罢,赵文生嘴角含笑目光如炬看着高师爷,径直道:“素闻贵府府衙修得古朴大方、精致典雅,学生甚为好奇。不知高先生可能带学生参观参观?”

当幕僚的,说话办事多合着“心照不宣”四个字,纵然没“心照”也得找出“心照”来。赵文生此言听在高师爷耳朵里,少不得猜测林海有什么不便明言的缘故,打发心腹来知府衙门转一圈。赵先生底气十足,兼林海之为人正直端方、与吴大人略有私交,高师爷脑中迟疑了一霎那便笑道:“不过是寻常府衙罢了。既然赵先生有兴致,老朽同你四处走走。”赵文生敛容正色点了点头。高师爷愈发笃定自己没会错意。

高师爷遂领着赵文生从府衙前门开始一路逛过去。赵文生脚步极慢,四面打量仿佛在找什么东西。及到通往后宅的垂花门前,赵文生摆摆手示意不用进去。待二人里三圈外三圈细细走完、回到大门口,赵文生如释重负。他乃笑容满面道拱手:“我家大人素来以为吴大人聪慧明智、脚踏实地,不会做些邪门歪道的勾当。果然吴大人乃光明磊落之人,学生佩服。”高师爷因不知出了何事,一路提着心;见状也松了口气,笑说几句场面话后便邀赵文生吃茶。

二人同到高师爷屋中坐下,高师爷便探询赵文生来意。赵文生打了半日哑谜,高师爷全然没听懂。赵文生反过来向高师爷打听金陵护官符。高师爷笑道:“赵先生竟连这个也不知道么?”遂念了一遍。赵文生细问这里头每家要紧人物的年龄官职婚姻,高师爷也少不得一一说与他听。官居从五品员外郎的唯贾政尔。

赵文生皱眉道:“这四户人家除去薛家,其余的如今都进京去了。虽也留了些人口在金陵,皆系旁支。如何倒成了金陵的护官符了?”

高师爷慢条斯理道:“赵先生真真年轻。殊不知城狐社鼠之辈最肆无忌惮。官大一级压死牛。凡能与公侯府邸沾亲带故的,哪怕是外八路旁亲、地方小官也不敢得罪。”

赵文生道:“这么说,他们四家皆依仗权势在金陵作威作福了?”

高师爷放下茶盏子道:“早些年无法无天,如今已略有不同。薛家那些混混痞子官府都管不动;自打蟠大爷老子没了便没人约束他,但凡听说有人行了不义之事,不论老少抡拳头就揍。这一二年薛氏族人已悉数让他给揍老实了。亏他还是位诗僧,写了那么些好诗。旧年王子腾大人回乡,祭祖路上巧遇王家子弟强占百姓田地,遂下狠手管教了王氏族里的那些人。如今唯余贾史两家横行街市。”

赵文生点头:“原来如此。”乃告辞而出。

高师爷纳罕良久,回去禀告他家大人吴逊。吴大人出身庶吉士,书念得更多些、亦多知些典故。他将赵文生所言横竖连贯起来,大致有些猜测。仿佛是有人暗示林海,说吴逊为求升官、听信巫婆之流胡言乱语、在衙门里头设了什么邪门阵法。林海不信,派赵文生前来查看验证。吴逊冷笑一声:“本官这顶帽子是好谋的么?”遂命心腹小厮传话夫人郝氏,让她寻个借口给林夫人预备份谢礼。巫蛊自古乃官场大忌,最便宜无中生有、坑害他人。故吴逊不会跟林海提此事,只“心照不宣”罢了,倒是愈发敬重了他三分。此为后话。

那头赵文生在路上独自思忖,不觉疑心起了荣国府的二老爷贾政。那小和尚明明白白说的是“夺爵位”。贾史王薛四家,史家有两个爵位不用夺,王子腾在王家一人独大且只得一子,薛家就没爵。唯有贾家,袭爵的乃是荣国公嫡长孙贾赦。又有什么“娶的媳妇不同”。贾赦之妻族平平,贾政之妻乃京营节度使王子腾之妹。“交的朋友不同。”平素偶听林海提起两位内兄,对一等将军贾赦不置一词,倒时常夸赞贾政礼贤下士、济弱扶危。可知贾政结交的乃是能做官的士子。依着林海看,此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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