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她的女儿,长女,还有亲家一家,都被杀了。
外国兵冲进城来后就先抢大房子和有钱人,他们连王爷府都闯了,还闯了宗人府,好几个衙门。
外国人分不清那是衙门还是有钱人。
亲家一家都死了。钱全都抢光了,男人全杀了,女人都被糟蹋了,也有上吊的,可是就算是上吊了的尸首,外国兵也会把尸首扯下来,把尸首上戴的首饰都抢走,还有的尸首可能因为穿的是丝绸衣服,在外国丝绸很值钱,所以外国兵们会连衣服都剥掉抢走。
“死了,都死了。”
那人胡子拉茬,满面灰尘,吃得衣襟上全是油汤,手上还抓着肉,可哭得连头都抬不起来。
女儿死了。
她的女儿死了。死在她不知道的地方。
她死前害怕吗?受伤了吗?
她为什么不在那里?她为什么没有把她抱在怀里?
从她的血肉中分离出来的孩子,她在她怀里时连摔一跤她都心疼得不得了。
为什么,她会把她放在离她那么远的地方?
她像是被挖空了心,又像是被一起埋到了土里。
跟她心爱的宝宝一起死了。
可是,这个世界上只有她自己在伤心。
丈夫升官了。
他匆忙之间根本来不及为死了一个女儿而伤心,他忙着赶到另一个地方做官。
她伤心过度,很多事都没办法去做。
丈夫就找了别人帮她搬家。
他跟那个女人在屋里抱在一起,在榻上胡天胡地。
可她并不伤心。
也并不难过。
反而觉得庆幸。
庆幸她不必在死了一个女儿的时候,还要去抚慰丈夫的心,去满足他。
他们搬家了,丈夫升官了,那个女人做为她的亲戚一起搬了过来,就住在她家里。
没关系,她真的不在乎。
她只是担心孩子们会受到影响。
两个儿子都去上了寄宿学校。小女儿被她拘在身边,不许她去打扰父亲与阿姨的事。
她已经失去了一个女儿,现在她想把小女儿藏在手心里,让她什么烦恼也没有,任何风雨都吹不到她,让她无忧无虑的长大。
两个儿子在学校受了影响,立志要参军,并在学校老师的帮助下递交了加入军队的申请。
他们担心家里不答应,直到接到入伍通知书后才回家告诉他们。
她当然不能答应!
她已经失去了一个女儿,不能再失去两个儿子!
上了战场,他们会死的!
没有士兵会活下来。哪怕他们在今年活下来了,明年也会死在战场上的。士兵们只要不停的上战场,就早晚会死在战场上。
除非战争停止。
可是现在没人知道战争什么时候会停。
她希望丈夫能阻止他们入伍。
可是丈夫努力了一番后,说他没有办法插手地方军务,何况现在他刚到这里,地方上的人都在看着他,此时假如曝出他假公济私,一边号召大家入伍,一边又阻拦自己的儿子入伍参军,这对他将会是一次非常大的打击。
她震惊极了。
她以为丈夫不在意她也会在意两个儿子,那是他的儿子啊!他只有这两个儿子,难道他们都死了也没关系吗?
可是,丈夫不帮她,她又能有什么办法?
她一点办法都没有啊。
她突然明白了。哪怕她用嫁妆帮助丈夫发达,一直恭敬的服侍他,从来不会违背他的意思。
但丈夫并不会因此而感激她,也不会把她的好处都记下来,再反过来对她好。
儿子们入伍了。
她徒劳无力的每日等,等他们的信,又害怕来信。
但怕什么,来什么。
过了一年,两封阵亡通知书就寄过来了。
一夜之间,她心灰意冷。
丈夫痛哭不止。
不过,那是在他的友人面前,在家里堂皇的大厅里,在一群人的安慰之中。
报纸上也写了不少文章来盛赞丈夫,盛赞他送了两个儿子上战场,虽死不悔!
以此来号召百姓们也都把自己的儿子送到战场上去。因为连大人们都牺牲了儿子,百姓们有什么理由不牺牲自己的儿子呢?
她守在房间里,守着自己的小女儿。
门关着,听不到楼下的声音。
她的儿子死了,可受到表彰并不是儿子,而是丈夫。
真正上战场流血的人没有得到表扬与光荣,留在屋子里光鲜亮丽的人窃取了这一份光荣。
她不在意。
也不在乎。
她只想保护自己的小女儿,让她好好长大,带她的哥哥姐姐的份一起好好的活下去。
她再次变成了那个温柔贤惠的妻子。
她知道丈夫有几个情人,她主动提出可以将情人接回家来做二太太、三太太,大家一样大,不分妻妾。
她现在年纪大了,也不可能再生孩子了,丈夫不能没有后啊。
丈夫非常感动,他握着她的手说:“宜枝,我知道你心里怨我、怪我。我也难过伤心。你放心,我当年发的誓,我都记得,我不会纳妾来伤你的心。什么二太太、三太太,咱们家不会有。”
可她并不在乎啊。
她再三劝说,丈夫也再三拒绝。后来她就不管了,因为丈夫并没有断绝女人,家里也总是有年轻的女人出入,她对哪一个都以礼相待,客客气气的。
但丈夫真的没有纳妾。
因为他非常喜欢自己的好名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