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意外来得突兀, 收得更是骤然。众人说笑着回到后院时, 篝火依旧烧得炽旺, 就连那盘切好的兔肉都还带着余温。小鱼眼疾手快,抄起剩下的一只兔腿就塞进了阿祖的手中:“今日你是头功!”
阿祖吓了一大跳, 举着那只兔腿,倒像是捏了块烧红的金饼,当真是拿也不是, 丢也不是, 哪里还有半点适才那种黑虎下山、百兽辟易的气势?
众人瞧着他扎手扎脚的模样,都是忍俊不禁,阿祖也愈发窘迫。还是何潘仁上前笑道:“吃吧, 吃完去看看咱们的马,莫也被你吓到了。”阿祖这才如释重负, 三两口撕尽了兔腿上的肉,一个转身便融进了漆黑的夜色里。
瞧见这一幕, 旁人也就罢了, 被阿祖顺手拎回来的杨公卿却是惊得张大了嘴——他只道自己走了眼,把个深藏不露的绝世高手当成了寻常的马夫,如今看来, 这高手好像还真的……就是一个马夫!
怎么会这样?这帮人,莫不是故意装腔作势的来吓他吧?
他满腹疑虑地又仔细打量了旁人几眼, 却见小鱼一面跟人说笑, 一面拿着短剑随手乱划, 眨眼之间便把掌中那块兔肉里的骨头都剔了个干干净净。这情形更是匪夷所思, 他用力眨了眨眼睛,才确定自己并没看错,一股寒意顿时从头浸到了脚:这些人,到底是什么人?自己为什么会疯癫到来招惹他们!
怔忪之中,他仿佛又听见了何潘仁的笑语:“你看你,马也没了,人也没了,如今又该如何是好啊?”是啊,自己该如何是好,他们又会如何处置自己……他心里这念头还没转完,耳边便再次传来了何潘仁的声音:“杨当家还没用过晚饭吧?不如也来一块?”
啊?杨公卿下意识地接过了递到眼前的兔肉,随即便不知所措地呆在了那里。
何潘仁笑吟吟地在他对面坐了下来:“这可是小乙的手艺,杨当家不会陌生吧?”
杨公卿不禁抬头往小乙那边瞧了一眼,却见他也在小心翼翼地觑着自己,对上他的目光,忙不迭地点头致意,却又迅速挪开了视线。他原不是糊涂人,转眼间便明白了小乙对他的复杂情绪,心头不由得百感交集。
暗暗叹了口气,他索性苦笑着看向了何潘仁:“是杨某有眼无珠,冒犯了各位,如今到底该如何赔罪才好,还望阁下明示。”——他们对自己不打不骂,还把他带到了这边,总不能是为了请他来吃兔肉吧?
何潘仁漫不经心地笑了笑:“这个么,却要看杨当家了。杨当家若是想走,随时都可以离开,我等绝不会阻拦,只是离开之后又要往何处去,不知杨当家可想过没有?”
杨公卿不由一呆,离开之后么?他原本是打算自立山头的,之所以带人来追李三郎他们,就是急着要做一宗能开山立寨的买卖,但眼下,这一切自然都已付诸东流!就算他们放了他,他又拿什么来让那些兄弟继续跟着自己呢?
看着手里这块焦黄的兔肉,杨公卿蓦然意识到了一件比被人抓住更可怕的事:如今好像哪里都没有他的立足之处了!
何潘仁一直在瞧着跳动的篝火,并没有多看杨公卿一眼,却仿佛听到了他心里的所有念头,此时才悠然笑道:“若是杨当家觉得没地方好去,我倒是有一笔小小的买卖想跟杨当家做,若是顺利的话,别的不好说,杨当家开山立赛的本钱,大概还是够了的。”
杨公卿心头剧震,倏然抬头,何潘仁也笑微微地看了过来,篝火将他的轮廓勾勒得愈发深邃,那映照着火光的双眸更是动人之极;可杨公卿却觉得,眼前的这张面孔,这双眼睛,比他生平见过的任何东西都可怕——
这个胡人……他到底是人,还是精魅?他怎么知道自己到底在想什么?
看到杨公卿面露惧色,身子也往后缩了缩,何潘仁了然一笑,却也没再多说什么,只淡淡地道:“杨当家不妨好好想想,明早再告诉我你的决断。”
杨公卿心里微微一松:这事原是不用多想,世上哪有瞌睡拣枕头、饿了掉馅饼的好事?自己又不是三岁小儿了,哪能被人平白哄了:万一他说的是真的呢?就算他是哄你,你还有别的选择么?
纠结了半日,他终于抬起头来,想问上一声“到底是什么买卖”,却见眼前空空荡荡,何潘仁不知何时竟已悄然离开。
杨公卿心里一突,慌忙转头四顾,却发现哪里都瞧不见那道身影了。
此时的何潘仁,早已来到了远离篝火的庭院深处,池塘岸边。一堵断墙遮住了所有的火光和喧哗,在沉静下来夜色里,树梢上的一弯新月显得格外皎洁,而他面前这小小的池塘,倒映着月牙星斗,也颇有些波光荡漾之感。这些微弱的光芒,足以让他看清面前这个人,看清她平静的脸色和坦然的眼神,“何萨宝,我想知道,你为何如此了解那位杨当家?这么带他回来,可是打算让他做些什么?”
何潘仁不由笑了起来,很好,她倒是越来越像一个真正的领队了,能察觉到细微的不对,也能跟人开诚布公,直言不讳。
此事他原本就没打算继续瞒着她,当下也坦然答道:“三娘想也知道,我这次带商队来中原,是到了半路才知道你们的陛下亲征辽东了。那时我便觉得,说不定我们也要去辽东看看。为防万一,我便提前让人去探了探从京洛到辽东水陆两线上最大的那几家盗匪,郑家自然也在其中。我的人当时就回报说,这郑大当家也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