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流火。
不知是不是连日阴霾的缘故, 仿佛一夜之间, 暑气就消退了大半, 尤其当车队过了真定,迎面就是滹沱河, 微风从宽阔得宛如湖面的河道上吹来,那份带着水气的凉意,在沉闷的午后时分, 让人精神都能为之一振。
众人已顶着烈日赶了七八天的路, 此时才终于觉出了一丝清爽,骑马的人不由都放缓了缰绳,坐车的几个也都卷起帘子吹起了凉风, 就连别扭了一路的元吉都忍不住提马冲到了河滩之上,踩着水花转了一圈才回来, 眉宇之间仿佛都明朗了许多。
柩车之侧,他这举动自然算不得庄重, 然而在这片清朗开阔的大河前, 在午后宜人的凉风里,人人心里都多了几分莫名的轻快,只是不好像元吉一般表露出来;唯有建成眉头紧皱, 脸色也有些不好。元吉一眼瞥见,心里咯噔一下, 脱口道:“我、我是去洗一洗马蹄子!”
众人差点没被一声逗笑, 建成也蓦然回过神来, 不赞同地看了元吉一眼, 见他老老实实地回来了,倒也没说什么。只是抬头看到远处的浮桥,他的眉头不禁再次皱成了一团,心底那压了好几日的念头也不可抑止地翻了上来——
过了眼前的中渡桥,这条路就要分成两个方向了,往南是一马平川的大道,只要再走一百多里,就是老家邢州;往西则很快就会进入山区,他们要走的百里井陉虽是横穿太行山脉的主道,却也颇有车不能方轨、马不能并行的崎岖之处,更别说还要走上一千多里才能到达长安……
不管怎么看,这件事都荒谬到了极点!
眼见着浮桥渐行渐近,他再也忍耐不住,催马追上了凌云:“三娘,我们当真还要往西走么?”
凌云这几日也有些心神不宁,闻言不假思索地回道:“先往南。”
建成怔了一下,随即便是大喜过望:“三娘你……总算想通了?”
凌云这下才反应过来,心里一声长叹,解释道:“是先到南边的石邑,再折向西北,明日一早从获鹿进井陉。”这条路虽然远些,但道路更平坦,走起来能省些力气——毕竟前几日良叔一直在催促他们快走,今日过了真定之后,却又在明里暗里地提示她,可以不必那么着急了……她有种预感,有些事情,很快就要揭开谜底了!
建成自是失望到了极点,停了片刻还是沉声道:“三娘,我以为,此事还是该三思而后行,母亲这般决断,实在是毫无道理!”
毫无道理?凌云本来还准备解释两句,听到这话,却是一个字都不想说了,只是静静地看着自己的这位兄长。
建成早已准备了一大篇道理,但被她这么一看,顿时都说不出口,心里却又多了份莫名的烦躁,脱口道:“三娘这是何意?我难道说错了不成?”
他有没有说错,自己真的一点都不知道么?凌云不知为何又想起了何潘仁的话,沉默片刻才道:“这也阿耶的意思。”
阿耶?建成顿时更加郁闷,阿耶这些年除了顺着阿娘还会做什么?对待元吉是这样,安排阿娘的后事时也是这样!他忍不住冷笑了一声:“阿耶还不是都听……”
这话还未说完,后头突然远远地传来了一声:“大郎!二郎!”
这声音实在是耳熟无比,众人都吓了一跳,回头看去,却见后面尘土飞扬,一彪人马飞奔而来,最前头那个赫然正是李渊!
父亲怎么追过来了?
建成大吃一惊,忙拨马迎了上去,凌云几人自然也跟在后头。待迎住李渊,他们才发现,李渊不但是一身风尘,面孔也粗黑了不少,显见是连日赶路,好在精神还足。见到几个孩子,他的眼里几乎是熠熠生辉:“好,你们都很好,这一路倒是没有耽误!”
世民笑道:“都是三姊姊分派得好,不过阿耶,您怎么来了?”
李渊并未做声,而是转头看向了后面。几人也跟着他看了过去,只见李渊身后除了府里的十几位幕僚随从,还有两个面白无须的陌生面孔,而最前头的,却是一身玄色劲装的柴绍。凌云看到他,心里便是一震,一时间也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那两个生面孔里年长些的见李渊回头,忙笑道:“几位公子都不是外人,国公但说无妨。”
李渊笑着点头,这才转头对兄妹几个道:“其实你们柴大哥此次从长安过来,是专程来报信的……”他言简意赅地把事情的来龙去脉简单说了一遍,四兄弟都越听越震惊,建成更是脱口道:“元贼竟也勾结在了里头?父亲是奉旨去拿他,他真真是……活该有今日!”
世民自然也是又惊又喜,但往李渊身后看了几眼,还是担心道:“父亲怎么就带了这几个人?还有刘先生他们……”他跟着李渊办事的时间最久,自然看得出来,那几个最得力的人竟都没有跟过来。
李渊摆手打断了他:“涿郡那边还有事情收尾,刘先生他们随后自会赶去,如今情势瞬息万变,我得尽快赶到弘化,到那边再调动军士也不迟。”
建成和世民恍然点头,但心里还有好些疑问,少不得围着李渊问了下去。凌云听着听着,却有些心不在焉起来:这一切,已印证了她心里的猜测,而这些猜测已连成了一条长线,正指向她最不愿回想的那个时刻……
后头的柴绍也是一眼就看见了凌云,见她瘦了不少,也愈发沉默,连神色都有些恍惚,再没有平日里锐利镇定的模样,目光便不知不觉地多了些柔和。玄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