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渊原是看着那兄弟俩出神,听到这话,心里顿时一跳:这就成了么?
这原是他最期待的一句话,从一个月前窦氏去世的那一天开始,他们所有的安排,所有的谋划,都是为了换来这一句。然而此刻真正听到了,他的心里却并没有想象的愉快。转头看了看世民和玄霸,他心里一声长叹,到底还是打起精神,笑着对张给事摇了摇头:“中使过奖了!”
张给事忙正色道:“国公何必过谦?两位的公子的本事乃是有目共睹,他们如今年纪也不小了,正该为国效力,国公可不能耽误他们的前程!”开玩笑么,他们这次是要到元弘嗣巢穴去拿他,那元弘嗣是何等心狠手辣,此事的凶险简直胜过那辽东战场!偏偏柴大郎有皇命在身,最多也只能跟他们同路到晋阳,之后的路该怎么走,他还一点把握都没有呢。好容易天降机缘,让他发现了李家大郎和二郎的身手本事,他又怎能放过!
他心里盘算已定,自是打叠了一肚子的话语来说服李渊。从此行的不容有失,说到了儿郎们的前程,最后更是问李渊:就算要论孝道,保护父亲完成皇命,难道不比护送母亲灵柩回乡更要紧?
李渊开始自然是坚决摇头,听他这么一路劝说,才渐渐地露出了动摇之色,到最后才忍不住叹道:“中使说得有理,不过我家儿郎我自然最清楚,他们当真不是有什么大本领的人,也就是各自喜欢些拳脚骑射。我也从没指望过他们到外头去闯个名声、拼个前程回来,只要一家人能平安团圆,便是我李家最大的幸事了。”
张给事愣了一下才明白李渊的言外之意——别人都是生怕孩子不能出人头地,李渊却仿佛只怕孩子难以留在身边?不过以他家儿郎的本事,至今都是既无名声也无官职,可见他还真是一贯如此。不过凡事少说几句,原是比去陛下面前帮人美言容易得多,他忙点头笑道:“那是自然。几位公子一片纯孝,无论是扶棺回乡还是陪伴国公前往陇西,都是他们的孝心,也都是国公的家事,我绝不会在外头多嘴多舌。若有违背,就叫我烂掉这张嘴!”
李渊心里一松:此事总算是彻底成了!
张给事见到他的神色,心里也是一喜:自己总算说服了他!
两人相视而笑,都彻底放下了心事,正想再说两句,却听前头响起了元吉尖亮的声音:“阿耶阿耶,您来看看,这几个人该怎么处置才好?”
李渊好不纳闷,到前头一瞧,却见道路已被清理干净,那刀疤脸正满脸是血的跪在路边,看着倒是没什么大碍,而被建成挥刀劈倒的那几个则被搬到了木棚下,一个个都直挺挺的,也不知生死如何。
李渊皱了皱眉,这几个人里,刀疤脸自然是要带上的,回头找机会审问一下,看那天下第一好汉到底是怎么回事;至于重伤濒死的这几个,或杀或扔,处理干净就好,这种事也值得来问自己?
元吉却是斜睨了凌云一眼,冷笑道:“阿姊说这些人手上都没有人命,不让我动他们呢!”
李渊看了凌云一眼,见她身姿笔直地站在木棚前,虽是一言不发,却自有一种寸步不让的坚定之意。他的眉头顿时皱得更深了:三娘这是要做什么?难不成她真跟这些盗匪有什么关系?
想到这种可能,他只觉得眼前一黑,就连心愿得成的喜悦都被冲了个干净,当即沉下脸道:“明明都是些盗匪,说什么人命不人命的,大郎,你这就带人把他们都扔到那边山沟里去!”
凌云心头一凛,想要解释几句,抬眼看见张给事也好奇地走了过来,又不好开口了,只能道:“阿耶,这些人罪不至死,如今既已得到了惩罚,还是饶他们一命吧,就算留他们在这里自生自灭也好,又何必要赶尽杀绝?”
李渊脸色顿时更沉:“什么叫赶尽杀绝?三娘,你休要胡言乱语,还不快些给我让开?大郎,你也是,你还在等什么?”
建成原也有些为难,这些人是他动的手,他自然感觉得到,他们似乎……的确太弱了些,但这些人既然已做了盗匪之事,有什么下场都是应该,真不知三娘还在执拗什么!
他挥了挥手,带人就要往木棚里走,凌云脚下一动,依旧挡在了他的面前。李渊的脸色自是愈发难看,刚要张口训斥,另一边的柴绍和玄霸也被惊动了,柴绍忙提声叫了句“国公”,玄霸则叫了声“阿姊”。两人都急于劝解,一时又不知该说什么。
就在这混乱之中,所有的人突然都听到了一声低沉的叹息。那声音醇厚悠远,更带着无限的深沉感慨:“原来所谓的菩萨心肠,就是纵然对着盗匪,也能生出怜悯之意,好生之德。这般的平等心,慈悲心,何某走遍天下,今日才算真正见到了。”
众人不由都转过头去,却见何潘仁缓缓走了过来,径直走到凌云跟前,向她深深地行了一礼,“多谢三娘,教何某见到了什么是真正的慈悲心怀,什么是真正的□□气度。也不枉何某万里迢迢来中原这一趟!”
他原本就生得极好,这么神色俨然地垂眸长叹,抚胸行礼,竟有一种难以言表的宝相庄严之感。
众人一时都有些说不出话来。李渊更是彻底呆住了,他能说什么呢?说凌云不是菩萨心肠,慈悲为怀,还是说他们中原□□压根就没这份心怀气度?
张给事更是脸色微变,忙不迭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