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娥英的这声嗤笑, 也清清楚楚地传到门外, 传到了正要进门的高氏耳中。她原本心里就有些打鼓, 听到这一声,更是心底发慌, 脸上发烧。但既然已走到这里,此时断然没有回头的道理,她也只能咬牙堆出一个笑脸,尽量平稳地走了进去。
高氏十几岁嫁给窦抗为继室,如今也不过是三十出头年纪, 比宇文娥英还年轻好几岁, 但毕竟辈分在那儿摆着,萧氏忙带着四娘五娘迎了上来, 凌云也起身行礼,叫了声“舅母”。屋里的女眷们都是陇右那几家的,彼此沾亲带故,平日常来常往,高氏又不是宇文娥英那种难缠角色,她这一走进来,大伙儿自然是该起身的起身,该招呼的招呼,不管心里如何揣测, 面上都是一团和气。
宇文娥英自来高傲, 从不屑与寻常女眷交际, 但如今瞧着她们对自己敬而远之, 对身份尴尬的高氏倒是热情有加,心里却是好不恼怒,当下又嗤笑了一声,声调比之前更显尖酸。
高氏原本已渐渐放松下来,正要跟凌云道喜。听到这声笑,身子不由得又是一僵。
萧氏瞧在眼里,心里暗暗叹息。她曾听人说过,这位高氏生来父母缘薄,加上嫁给窦抗没多久,窦抗就被去职夺爵,有人便说她命数不好。所谓墙倒众人推,窦五郎被大长公主抱走抚养的事,明明是在高氏定亲之前发生的,居然也被人安上了“后母刻薄”的由头,众口铄金之下,她的性子也愈发谨小慎微了。今日一见,果然如此。这样的人,想来绝不会是来找茬的……
此时见高氏已僵在了那里,她忙上前两步,含笑问道:“夫人不是一直在洛阳么?是何时来的长安?”
高氏忙感激地冲她一笑:“都怪我路上耽搁了,昨日午后才赶到长安,因此也没来得及先递张帖子过来。失礼之处,还望莫怪。”说完又神色诚恳地对凌云道:“三娘今日大喜,你舅父千叮万嘱,让我一定要代他跟你道声恭喜,三娘自来贤德孝悌,又是有福之人,日后定能夫妻和睦,子孙满堂!”
凌云原就知道,以窦家对自己的态度,高氏此来定然不会有任何恶意,但听到她这么一说,还是有些动容:听这话里的意思,她竟然是特意从洛阳赶来给自己道贺的?如今又当众说出这番话来,更有替自己正名的意思——自己是有福之人,那自然就是窦家无福了。
这番好意,着实比她预料的更重,她只能再次站起身来,郑重地行了一礼:“多谢舅父,多谢舅母,凌云愧不敢当!”
高氏忙摆手笑道:“三娘不必多礼,这是我们应该做的,应该的。”说完便让人把带的礼盒送了上来,“这是你舅父和我的小小心意,还望三娘笑纳。”
礼盒轻轻揭开,屋子里顿时又响了一片吸气的声音:里头赫然又是一顶花冠,而且是一顶极为少见的点翠花冠。
如果说宇文娥英送的黄金花冠是珠光宝气,华贵逼人,那这顶点翠花冠则是清雅无比,秀逸绝伦——冠顶是一只精致的仙鹤,周遭的花树疏密有致,花叶修长舒展宛如仙鹤的翠羽,花树之间又有流云卷草勾连,一颗颗珍珠有如露珠般点缀其间,更给这顶花冠增添了几分仙气。
在座的女眷都是富贵乡里长大的,什么好东西没见过,之前宇文娥英的花冠也不过让她们感叹一声出手豪阔而已,此时却是人人都瞧得目不转睛。
萧氏自然也是大吃了一惊,脱口道:“这如何使得!”
高氏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这花冠也不值什么,只是我们做长辈的一点心意而已。”说着又眼巴巴地望向了凌云:“还望三娘务必收下,不然你舅父心里定然会不好过。”
凌云默然垂下了眼帘,心里苦笑一声。她一瞧见这花冠就明白了——这哪里是舅父舅母的心意?分明是五郎的心意!当年他们一起玩耍时,五郎就说过,日后要给她做一顶最漂亮不过的花冠出来,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他居然还记得这件事,居然真的把花冠做出来了。
恍惚间,她的眼前仿佛又出现了那个小小的少年,一笔一划地在纸上勾勒着他心目中最美丽的花冠,首先画出来的就是一只仙鹤……听说,他已定下了一位名门淑女,不久之后就会成亲,而自己也终于要嫁人了!
舅父大概也是爱子心切,才会答应帮他胡闹这一回吧。
那自己呢,是要假装什么都不知道的顺势收下吗?还是找个借口拒绝?她要找什么借口才合适?
她心里各种念头此起彼伏,也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一时间,她没瞧见萧氏看过来的询问眼神,更没有注意到,另一边的宇文娥英已彻底变了脸色。
看到高氏拿出来的点翠花冠,她纵然自大惯了,也不得不承认,它比自己送的那顶更出彩。可她宇文娥英送出去的东西,岂能就这么被别人的给比下去?再说了,她不惜花费重金送了这顶花冠过来,也不仅仅是为了给这李三娘添妆而已。无论如何,她都得让李三娘戴着她送的花冠出嫁!
这边萧氏见凌云垂眸看着花冠出神,心里却只觉得有些好笑:三娘到底还是个小娘子啊,瞧见好看的花冠照样挪不开眼!不过要说起来,三娘明日若是戴上这顶花冠出嫁,倒是比戴宇文娥英送的那顶更出彩也更妥当!想到这里,她对高氏笑道:“那就多谢……”
她话没说完,宇文娥英已是忍无可忍,厉声道:“慢着!”
众人都吓了一跳,转头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