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月的黄昏, 随着最后一道斜晖消失在远山背后, 风里的寒意骤然间便加深了许多。在没遮没拦的荒原上,这寒风更是嚣张肆虐, 足以吹得人满脸生疼。
小七就坐在马车的前板上,寒风迎面扑来,她却没觉出多少冷意, 反而伸长了脖子往前张望,嘴里不断催促道:“阿伯,能不能让马走得再快些?”
赶车的老伯也在看着远处,暮色之中,他的神情里带着说不出的沧桑, 就连皱纹仿佛都深了些, 语气却依然是慢悠悠的:“莫急。”
小七的包子脸顿时皱成了一团, 她怎么能不急呢?她今日原是一早出发来给三郎报信的,谁知路上雪水凝冰,湿滑难行, 她紧赶慢赶, 走到午时居然还差了好几十里, 着急之下, 她不断催马快行, 结果忙中出错, 踩进冰坑, 马腿折断, 她也摔了个七晕八素;幸好遇到了同样要去往武功的这辆马车, 这才搭乘了一路,赶车的老伯人是极好,就是不爱说话,性子也太慢了些……
瞧着渐渐暗下来的天色和依然走得不紧不慢的马车,小七不由扶额哀叹了一声:“我倒是不想着急,可我家小郎君一定早就等急了!”
老车夫悠悠地叹了口气:“其实等人的滋味也没什么不好,纵然有些着急,心里至少欢喜期盼;总比猛不丁收到个坏消息强,所以这世上的坏消息,都不妨送得慢些,你又何必如此着急?”
他一路都没怎么说话,突然说了这么一大篇,小七听得瞠目结舌,有心辩驳,却不知该从哪里驳起。就在这时,前头的道路终于往两边一分,往左那条路的尽头,赫然便是李家庄园。她再也忍耐不住,转身对老车夫道:“阿伯,多谢你搭我这一路,我先下车过去了!”
老车夫忙道:“莫急莫急!这条路上没雪,我让马跑得快些。”说完他一甩马鞭,拉车的黄马果然跑了起来,没过多久便到了庄园门口。
小七忙不迭地跳下了马车,向车夫欠身行礼:“多谢阿伯送我来此。”
老车夫依旧摆手:“不必多礼,我也……”
他话没说完,小鱼已从门里噌地蹿了出来:“你们总算到了!”说着又伸脖子便往后看:“娘子呢?”
小七苦笑道:“我是来报信的,长安那边出了点事,娘子只怕还要再晚些才能过来了。”
小鱼“啊”了一声,失望之色溢于言表:“那娘子今日到底还能不能来?三郎都已眼巴巴地等了一整日了!”
小七苦着脸摇头:“我也不知道。娘子就是怕三郎久等,才让我来报信的,结果我在路上摔了一跤,马也摔坏了,还是搭了人家的马车才到的……”
小鱼这才注意到赶车的老伯并非李家人,忙向他道了谢,又吩咐人招待车夫,自己拉着小七便往里跑,小七却是一瘸一拐地走不利落,小鱼干脆一把背起了她,飞也似地跑了进去。
她这几下动作着实有如兔起鹘落,老车夫看得不由一呆。一旁的管事上前笑道:“这位老兄,今日多谢你仗义援手,如今天色已晚,不如先到我们庄子用顿便饭?回头我家小郎君自有谢礼!”
老车夫恍然回过神来,缓缓地摇了摇头:“不敢当,只是……我家主人一直挂记着贵府的小郎君,今日既然到了贵府,回头我还是去给他问个安吧。”
管事吃了一惊:“您家的主人是?”
老车夫笑了笑:“我家主人姓巢,如今是朝中的太医令。”
他眼前的庄园里,灯火已经从里到外一盏盏地点了起来,那昏黄的光芒照在他满是皱纹的脸上,将这个笑容映照得显得分外愁苦。不远的高树上,几只寒鸦被灯光惊起,高声叫唤着飞向了远处,那嘶哑的声音,仿佛是在给这日暮的平原带去刺耳的消息。
此时,百里之外的长安城里,金光门前的火焰终于彻底熄灭,积雪的长街上,也终于响起了归心似箭的马蹄声。
柴府的门前,柴绍不等马匹停稳便飞身而下,早已等候多时的三宝忙迎了上来。
柴绍一面把缰绳丢给门卫,一面便皱眉问道:“阿哲今日如何?”
三宝忙道:“小郎君今日还算平稳,胸闷气短的症状已是好多了,只是身上还痛痒难忍。医师适才还说,看样子应该不碍事了,那些疹子只要按时涂药,过几日也自然会好。”
柴绍松了口气,随即心里一动:“那三娘……娘子她说了什么没有?”
三宝摇头道:“娘子什么都没说,她一直守着小郎君,并没有出过院子一步。”
柴绍点头不语,却暗暗叹了口气:早知如此,她根本不用这么守着阿哲,今日的事一桩接着一桩的,竟生生拖了她一天!
他和三宝一问一答,脚下却丝毫没有停顿。三宝顺口又将这一日府里发生的事都禀报了一遍:凌云那边已经接管了家里大小的事务,大家还算服帖;莫姨娘说是病倒了,起不得身,不过医师们都说应该不打紧;二郎总算回家了,不知为何却去找凌云嚷嚷了几句,好在很快便偃旗息鼓,一个人跑到演武场去练了整整两个时辰的刀……
柴绍自来不爱留心这些内宅琐事,问得一声莫姨娘和二郎并无大碍,也就不再挂心。说话间,两人已来到了阿哲的院外,里头早已灯火通明。柴绍原是疾步而来,猛然间瞧见院子里的灯光人影,脚下却不由得一顿。
看门的婢子早已脆声叫了起来:“阿郎回来了!”
上房门帘猛地一起,却是小环快步奔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