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的这顿家宴, 周嬷嬷准备得极为丰盛。
从焦香四溢的烤鹅到薄嫩如冰的鱼鲙, 从最应时节的糖酪樱桃到最费工夫的雕花红酥, 一道接着一道,如流水般被端了上来。那装着美味佳肴的葡萄纹鎏金银盘,很快便摆满了几个人面前食案。
柴青一开始还在嚷嚷今日有口福, 待到后来却也渐渐觉出了异样:这菜色也丰盛得太过了吧?当日阿兄阿嫂的婚宴已算是极为体面了,也不曾这般馔玉炊金啊!
摸了摸还来不及长出胡须的下巴,他忍不住好奇道:“难不成今日除了替阿嫂接风之外, 还有别的什么大喜事?”
这一句问出来,厅内顿时静了静。正在给阿哲夹菜的小环手上一抖,那颗裹着饴糖乳酪的樱桃顿时掉了下来,在案几上骨碌碌地滚了两圈, 留下了一个甜腻腻的叹号。她忙掏出帕子想收拾干净,阿哲却似乎觉得此事甚是有趣,指着案几上的樱桃咯咯地笑了起来。
这响亮快活的笑声顿时打破了屋里的寂静, 柴绍也跟着笑了笑:“今日难得团圆高兴, 便是最大的喜事, 再说沈前辈打算离开长安了,也得为前辈践行。”说完便对沈英举起酒杯,颔首为礼, “前辈辛苦了,这半年来若不是有前辈坐镇, 我等还不知会如何忙乱。”
沈英笑吟吟地举了举杯:“大郎客气了。”
凌云也默然举杯喝了一口, 这半年以来, 其实师傅也没做什么,她只是一直沉默地支持着自己,但只要师傅在身边,不管自己如何决断,心里都自有一股底气;如果不是师傅,她真不知道自己撑不撑得下来,所以……
目光在屋里这几个人的脸上微微一转,凌云清楚地听到了自己心里的那一声叹息。
一旁的柴青却已是瞪圆了眼睛:“沈前辈这就要离开长安了?那、那前辈何时才能回来?”他适才听说这位前辈就是阿嫂的师傅时,心里已来回琢磨了两百多遍:自己如何才能拜到她的门下?没想到……
他又是惊讶又是失落又是焦急,所有的心思都明晃晃地写在了脸上。沈英看得好笑:“这倒是不好说,或是一两年,或是三五年,若是有事……”她沉吟片刻,到底还是摇了摇头,“总之随缘吧。”
这算什么答案?柴青呆了片刻,脱口道:“前辈能带上我吗?”
众人都不禁莞尔,柴绍更是笑着摇头:“那二郎你还得要好好练上两年才成,不然如何能跟得上前辈?”
柴青不服气道:“我这半年已经加倍在练了,哥哥们都说我的刀法长进了好些!”
柴绍挑眉问道:“那马槊呢?”
柴青顿时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了,倒是沈英上下打量了他几眼,突然道:“二郎这根骨,练马槊只怕不大合路数,比旁人见效要慢些。”
柴青的眼睛都亮了:“正是,阿兄总让我练马槊,说什么这才是将门之后的正经工夫,可我只喜欢练刀!”
柴绍也打起了精神:“前辈有所不知,并非我要强着二郎练他不喜欢的,我自个便是少年时没打好底子,后来再练马槊,总是及不上真正的高手,因此我便想着,不能再让二郎耽误了。若照前辈看来,我们兄弟是不是天生就不大适合马槊的路子?”
沈英淡淡地道:“那倒不是,二郎是路数不对,你么,就是懒。”
这一下,凌云都忍不住笑了出来。柴绍脸上一热,苦笑道:“前辈真是……慧眼如炬。”所谓一年刀,十年剑,百年枪,马槊是枪中之王,最讲下苦功,他少年时忙着逞强斗狠,哪里静得下心来练这个?等到遇上裴行俨,他才察觉自己在马战上的差距,却也没能真正去苦练弥补……说到底,可不就是懒?
凌云见他耳根都红了,想了想笑道:“那我也是懒,宁可一日挥刀千遍万遍,也不愿举着马槊站上一个时辰。”
这话当真是说到了柴绍的心坎里,他禁不住一拍案几:“可不是!辛苦倒没什么,练功哪有不辛苦的?但练马槊也太气闷了!除了裴大郎那般的痴儿,谁能熬得住?”
两人都深知练功的苦乐滋味,说到这上头自是有话可讲;柴青那边更是直接凑到沈英的席边,倒酒布菜,问长问短,恨不能立刻磕头拜师;在一旁伺候的小七和周嬷嬷几个都是相视而笑,小阿哲虽大不明白大家在说什么,却也兴奋得扭来扭去,如同突然生出了一根尾巴。
小环并没有抬头。她早已将掉落的樱桃收拾到一边,却还是拿着帕子在慢慢地,一下一下地,擦着案几,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落在了手边的那些鎏金银盘上,那些盘子每个都刻着葡萄纹,纹样丰美饱满,正能体现多子多福的寓意……
半年前的那场婚宴上,他们用的是不是就是这样的银盘呢?
恍惚之中,她突然听到了熟悉的笑声,抬眼一看,却见柴绍正在跟凌云说话,也不知说到了什么,竟是开怀大笑了起来,神色飞扬,宛如少年。凌云也在莞尔,眉目舒展,神情温和,两人看上去……小环只觉得眼底仿佛被烫了一下,忙不迭地转开了视线,手上攥着的帕子突然间变得无比沉重,重得她几乎无法拿稳。
在满堂的欢笑声中,似乎没人注意到,这块海棠色的帕子,最终还是无力地飘落在天青色坐席上,宛如一朵迟迟不肯掉落枝头的残花。
当这块帕子被悄然收起时,夜色已变得深沉,宴席也到了曲终人散之时。众人来得热闹,走得也利落,柴青自告奋勇地送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