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郎是谁家的孩子?
换了平日, 柴绍听到这句话, 一准会失声大笑起来——
在长安城里, 谁不知道,小二郎柴青是他柴绍的亲兄弟, 跟他是一般的脾性, 一般的义气, 就连结交的朋友、闯下的祸事, 都跟他少年时做的差不离!
在这个家里, 谁又不知道,二郎是自己最看重的人, 自己亲眼看着他出生, 亲手教导他武功, 在阿哲出生前的那些年月里, 这个弟弟是自己在这世上唯一的骨肉至亲;就算在阿哲出生之后,他在二郎身上花的心血也远比阿哲的多……
而现在,凌云居然问姨娘:二郎是谁家的孩子?
这个问题荒谬得简直是可笑之极, 然而这一刻, 柴绍发现他根本笑不出来。
或许是这院子太过安静, 或许是凌云的语气太过笃定, 更或许是莫姨娘的脸色太过古怪……不, 她的脸上其实并没有露出什么古怪的神色,至少在凌云问出这句话的一瞬间, 她的脸上其实根本什么神色都没有, 看去就像是戴上了一张空白的面具!
就是这空白, 宛如一根尖刺,狠狠地扎在了柴绍心口,将他心里刚刚升起的荒谬之感“嘭”的一声扎得粉碎,取而代之的,是他自己都不明所以的沉重和空茫。
他脱口叫了声:“三娘!”但接下来该说什么呢?柴绍茫然地站在那里,一个字都想不出来了。
莫姨娘却仿佛被这声“三娘”蓦然惊醒,她脸上的木然原是转瞬即逝,此时更是化为了能让六月飞雪的无边悲愤:“李三娘,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是不是想说我不守妇道?所以二郎绝不是郡公的孩子?你怎敢如此血口喷人?”
她越问越是悲怆,停了片刻后,又恍然点了点点:“我明白了,我明白了!你还是想给你们李家人报仇是不是?可就算我对不住你,我无意中害了你的家人,这事也是冤有头债有主,要杀要剐你冲我来便是,又何苦空口白牙地带上我家二郎?你别忘了,他是大郎唯一的兄弟。你这么说,不但会逼得我们母子无路可走,也会伤透了大郎的心,你知道么?”
说到这里,她转身抓住柴绍的衣袖,终于哽咽了起来:“大郎,如今我也不敢自辩如何贞洁,绝无过错,只是我有二郎时,郡公还在呢,二郎出生时,你也是亲眼看着的,二郎是什么性子,你更是比谁都明白。你就算信不过我,难道还信不过你父亲,信不过你自己的眼睛?”
她的声音凄怆无比,她的泪水货真价实,她的每一问每一句都精准无比地敲在柴绍的心口,足以推翻他的任何怀疑,足以令他愧疚不已……柴绍的目光不由落在了莫姨娘抓着他袖口的那只手上,片刻后才看向凌云,涩声问道:“三娘,你为何会这么说?”
凌云也是看得暗暗佩服,闻言才回过神来,坦然道:“昨日我也做了两件事,其一,是找郡公在时后院的婢子嬷嬷,询问当年的事。”
当年的事?哪一件?柴绍有些困惑。凌云犹豫了一下方解释道:“听闻当年府里的后院也算是……人才济济?”
柴绍恍然大悟,又差点苦笑起来——原来凌云说的是父亲后院美人众多,却没人留下子嗣的事。
这叫他怎么说呢?父亲的后院可不就是太过人才济济了么?他虽是六岁就搬了出来,却也知道那些女人斗得厉害,时不时还会听闻有人落胎父亲大怒之类的事,只是最后都没什么结果;倒是后来父亲去世,美人尽散了,莫姨娘才总算保住了二郎……
说起来,在他这位原配嫡子之后,柴家十几年没添子嗣,最后却来了个遗腹子,听上去的确有些古怪,但知道内情的,谁不是一声叹息?
莫姨娘果然已冷笑起来:“原来如此,你可是觉得之前旁人都没生下孩子来,我怎么那么巧就有了二郎?你知道什么!”
凌云赞同地点了点头:“我的确不知道什么。因为当年后院的婢子,府里竟是一个都没留,我也是好容易才找到两个旧人,她们说,姨娘之前十年不曾有喜,而在二郎之前,府里也已有四五年不曾听闻喜讯了。”
柴绍心头一震,他自然听得懂凌云的意思:姨娘进府十年都没动静,在父亲去世之后才说有孕;那时父亲身子已有些不好,后院那么多人好几年都没人再有喜了;更蹊跷的是,在父亲去世后,莫姨娘不但遣散了所有妾室,就连伺候她们的婢子也一个不留……
莫姨娘抓着柴绍衣袖的手上一紧,脸上却愈发讥讽:“旧人?什么旧人?不过是些帮凶而已,当年家里的这些事,还不是她们帮着做的?我又不似三娘你这般有本事,平白无故便能说谁忠谁奸,自然只能一个都不留。她们这些人怀恨之下信口雌黄,也能算是证据?”
凌云依旧颔首:“姨娘说的是,后院婢子的确可能心怀怨恨。但凡事总有痕迹,后院有人有喜,有人落胎,厨房的厨娘,洗衣的婢子,乃至外院的管事,也总会有所知,有所闻。如今这些人府里虽然也是所剩无几,但终究还能找到几个,也能召回几个。把他们挨个问上一遍,必能知道真相。只是这样一来,事情便遮不住了,姨娘确定要如此?”
莫姨娘的脸色终于阴沉了下去,冷冷地道:“那些被我赶出去的,自然各个都恨我,如今留在这府里的,人人又都怕你,这种事,还不是你说什么,便是什么!”说完又朝着柴绍控诉道,“大郎你听见没有,李三娘要把长安城都翻过来查一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