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还没有黑, 柴青的院子却已灯火通明, 只是四下都空荡荡的,透着一股异样的清冷和凌乱。
这几天柴青一直在庄园陪着莫姨娘,今日黄昏前才匆匆赶回家中,此刻, 他的几件行李依然随意放在地上, 显然根本没来得及收拾。院子里看不到下人们的身影, 只有正房门廊的角落里, 还缩着一个被捆得结结实实的人。
那是个身材瘦小的汉子,穿着件灰扑扑毫不起眼的短褂,脸上应该还曾蒙着块同样灰扑扑的帕子, 如今帕子已被扯下,半掉不掉地挂在他的脖颈上。大概是听到凌云和柴青的脚步声, 他挣扎着抬头看了过来。廊下的灯光, 正好照亮了那张黑黢黢的面孔。
凌云刹那间便彻底明白过来了——这个人看上去几乎就是一个年长而困顿的柴青, 一样的黑瘦模样,一样的紧凑眉眼,就连紧张时看人的的神色, 都有说不出的相似。
不知为什么, 这一刻她突然想起的, 是小环说过的几句话:她曾在柴府附近见到过一个人, 顿时就起了疑心……
是啊, 看到这样的一张脸, 谁能不起疑心呢?
那人大约也意识到了这一点, 忙不迭地低头耸肩,把自己努力缩成了一团,嘴里嘟囔道:“娘子恕罪,郎君恕罪,小的是来长安探亲,因无处可去,瞧见这院子没人,才起了糊涂心思,想偷偷住上几晚,并没有别的不轨之心。还请两位贵人高抬贵手,饶了小的这次,小的再也不敢了。”
“小的会立刻离开长安,再也不会回来,永远都不会再来了!”
他的声音嘶哑而急迫,说的话却仿佛别有深意。凌云不由得转头看了看柴青,却见他也在呆呆地看着这汉子,之前那满脸的惶然无措,此时都渐渐变成了一种空茫。大概察觉到了凌云的视线,他扯了扯嘴角,低声道:“我是一回来就发现屋里有人窥视,伸手把他抓出来捆上了,后来……”
后来他扯下了那张帕子,看到了那张脸。那时他的第一个感觉就是自己大概是在做梦,不然怎么能在别人身上看到这样一张脸?随即他才发觉不对,等到回头看见下人们惊恐猜疑的模样,他才更加清楚地意识到:自己并不是坠入了梦中,而是要从一个漫长的梦里醒过来了。
那时他唯一能想到的人是师傅,师傅说过的,她的族人曾传言她是外头的野种,她也曾怀疑自己不是沈家的女儿……师傅也是遇到了这样的事吗?还是这些话,就是说给自己听的?师傅她是不是早就知道什么了?
因此,他闷头便冲了出去,他想找到师傅,好好问一问她。谁知还没找到师傅,就先在花园里遇见了阿嫂。如今,阿嫂什么都看见了,她能给自己一个答案吗?
转头看着凌云,他的悲伤、迷茫和渴望几乎都清清楚楚地写在了脸上。凌云只觉得头皮一麻,心口仿佛都被坠了下去。说起来,这件事的真相还是她挖掘出来的,她也早就知道,这个真相迟早得告诉柴青,但真的面对着这一刻了,她才发现,要说出的每个字竟然是那么沉重。
她几乎是咬了咬牙才能再次开口:“二郎,这件事说来话长,总而言之,你的确……”
她的这句话还没说完,身后就骤然响起了柴绍急切的声音:“三娘!”
他不知何时已进了院子,此时一阵风般大步走了进来,目光直直地盯在那汉子的身上,神色里分明带着几分寒意。
凌云知道他定然是得知消息赶了过来,只是这态度……想了想,她还是问道:“柴大哥,你来说?”
柴绍神色复杂地看着她点了点头,随即才看向了柴青:“二郎,这个人若是对你说了什么,你一个字都不要信!这世上原是无奇不有,不相干的人容貌生得相似也算不得什么怪事。此人不过是个江湖骗子,不知在哪里见到过你,就想仗着这巧合来占柴家便宜,之前就被我们打发走过,没想到如今竟然又找了过来,还直接找到了你头上!”
柴青迷茫地眨了眨眼,阿兄这话是什么意思?这个人,是骗子;这件事,是巧合?“可是阿兄,他,他没说什么。”
柴绍心里一紧,面上却是笑得毫不在意:“他对你自然什么都不会说,这样你才会更加疑心。可你别忘了,你和小鱼姑娘长得也有相似之处吧?在外头大家是不是都以为你们是亲生姐弟?可那又如何?你们还不是毫无关系!”
柴青微微张开了嘴,却不知该说什么了,他转头看了看屋角那汉子,又看了看柴绍,心里原本坚信不疑的东西不觉间已轰然倒了一半。
那汉子也有些惊讶,随即便连连点头:“柴大郎饶命,我是最近实在没米下锅,这才猪油蒙了心,想弄点钱来花花,以后我再也不敢了,大郎放心,我日后也绝不敢再来打扰贵府,只望大郎开恩,能再饶了我这一回。”
柴青心里愈发动摇,隐隐间只希望这一切当真就是如此,却又有些难以置信。
柴绍瞧着那汉子冷笑了一声,又对柴青皱眉道:“你还不信我的话?你就算信不过我这个兄长,难道还能信不过你的姨娘?你这么疑神疑鬼的,要把你姨娘置于何地?”
柴青哑口无言,想了片刻,还是有些疑惑地看了看凌云:“阿嫂,你刚才说,我的确是什么?”
凌云听到柴绍的话,一颗心早已沉了下去,此时再对着柴青,心里自是更加不是滋味。那边柴绍忙对着凌云微微摇头,目光之中,尽是恳求,嘴里却依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