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刚刚过半, 长安城外便已浮动起一股燥热的气息, 尤其是当夕阳映红刀刃,晚风吹动枪缨的时候。
站在庄园的演武场上, 陶大郎便觉得全身上下一阵阵的发热, 握着刀柄的双手更是滚烫难耐,仿佛他握着的并不是一柄钢刀, 而是一束熊熊燃烧的火焰。
随着挥刀向前的动作,他不由得大吼了一声:“杀!”
“杀!”
即使在数百人的队伍里, 在众人齐整的呼喝中,他这嘶哑的声音也是格外震耳。负手站在一旁的凌云闻声看了过去, 在心里点了点头, 随即又摇了摇头。
从离开长安到眼下,已经过去了好几天了。她散尽家产, 举起义旗, 招兵买马, 结果却是喜忧差半——或是因为那日她们将首尾收拾得够干净,或是因为长安附近早已是反旗遍地, 这几日以来,不但长安城的兵马并没有追踪而至, 就是鄠县这边也并无动静;但与此相对应的是,她能招到的人手同样有限, 至今也不过数百人而已。
这些人之前多半都藏身山林, 有打家劫舍的小股队伍, 也有逃役避祸的猎户壮丁, 投奔过来无非是为了有口饭吃。要将这些人训练成可用之兵,绝不是件可以一蹴而就的事。如陶大郎这般原本就有心气,如今显然又怀了雄心壮志的,几日之内倒是看得出明显的长进,但大多数人,显然还差得远。
如今这数百人的队列,一眼看去虽然也算动作齐整,声音响亮,但真正到了两军厮杀之际,他们最多只能打打顺风仗,一旦遇到险境困境,只怕撑不了多久就会崩溃。要让他们迅速成长,也许唯一的办法就是……
就在她念头百转之际,随着最后一声齐声呼喝,这迎风斩的八式刀法已练完了一遍,演武场前方木台上,负责领练的李家健仆回刀在手,转头看向了凌云。凌云微微点头,健仆立时稳稳地摆出了架势:“再来!”
众人原该齐声应是,但此时大约是因为体力不支,声音便有些参差不齐,不少人动作也开始拖沓,还有一些人甚至露出了明显的不耐之色,仿佛根本不明白造个反为何还要做列队练刀这样的无聊事情。
凌云心里一声叹息,但还是耐着性子又从头到尾地看了一遍,这才迈步走到队列的前方。
众人早已知道她便是“李三郎”,是这庄园的主人,是揭起义旗的好汉。这几日的训练下来,他们都在暗暗地等着她发号施令,偏偏她却一直在默然旁观,最多也就是让人调整一下队列,让人简直摸不着头脑。此时见她目光清冷地看了过来,所有的人都自然而然地站直了身子。
凌云片刻之后才终于开口,却是一口气沉声点出了十个名字:“陶大郎、吴老七、薛应福、王石柱……”她早已把这四百余人分成了十列,待得这十人出列,正好是一列一人,“从今日起,你们便是队长,每日训练,按队分出优劣,优者加餐,劣者减半,若有不服,军棍伺候!”
下头顿时轰然一声,便是最疲赖的人都打起了精神——他们肯过来造反,图的不就是个吃饱喝足?当不当队长倒也罢了,但有加餐和吃不饱之间,绝对值得拼上全身力气去搏一搏!那十个队长都是有些志向的人物,此时更是眼眸发亮,精神抖擞,恨不得立刻开始操练,争个胜负。
原本有些沉闷的演武场一时间就像洒下了无数火星,每个人转瞬之间都被点燃了斗志。
凌云却没有再看他们,只是冲着一旁的三宝点了点头,三宝肃然行礼:“在下领命。”这种评定优劣的事的确不算好办,但郎君既然让他来襄助娘子,这种事情,他自会办得公平妥当。
在再次响起的雄壮呼喝声中,凌云大步走向了演武场外。村里的严六叔早已等在一旁,见她过来,方才抱手笑道:“三……三郎辛苦了!”
凌云点头还礼:“六叔可是有事?”
严六叔笑着摇头:“无事无事,村里我都安排好了,便想着过来看看,看能不能帮上什么忙。”说实话,这次三娘子突然以三郎的名义反了,他并不觉得有多么意外,甚至还有一种松了口气的感觉——
这两年以来,世道变得越发艰难了,他们满村的老弱病残之所以还能苟延残喘,靠的就是庄园的接济,所剩不多的壮丁也是靠着向李家借贷,才躲过了一次又一次有去无回的苦役;但有些税负徭役总是躲不掉的,他身为族正也总要做出些平衡取舍,这种事着实磨人,他多少次想撒手不干,却不得不硬着头皮做了下去,如今连李娘子都反了,他还有什么好犹豫的?
村里人的想法显然都和他差不多,壮丁们一多半都进了庄园操练,剩下的妇孺也都愿意帮着庄园打柴喂马,洗衣做饭,李娘子待人大方,但凡过来做事的不但能管饱,还能领些粮米,几天下来,大伙儿过得竟是比之前更滋润了。
在松快之余,他也有些担心,一来投奔而来的壮士并不算多,二则李三娘毕竟是女流之辈,真能管好这些人吗?今日过来一瞧,却是他多虑了……
想到刚才的所见所闻,他不由得佩服道:“三郎果然是家学渊源,这般对症下药,竟比什么法子都管用,假以时日,定能将这些壮士练成精兵!”
凌云沉默片刻,却是摇了摇头:“六叔过奖。”她也知道,如今庄园里有足够的粮草,足够的兵器,她也不缺帮忙的人手,若能再给她两三个月,她应该可以让这些人脱胎换骨,但问题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