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门被缓缓推开的声音, 有一种特别的沉重和尖锐,仿佛能从耳膜一直刺透到骨缝,尤其是在这沉沉夜色之中, 在这生死交界的混沌时刻。
屈突弘就被这声音刺得心里一阵战栗, 忍不住转头看了过去。
他从来都不觉得自己会怕死, 但这一刻,他却觉得自己整个人仿佛被这刺耳的声音劈成了两半,一半寒毛倒竖, 一半热血沸腾,让他无法不回头去张望, 去确认。
凌云就在他的身后不远处。她依然骑在马上,神色也依然平静,对上屈突弘惊疑不定的眼神,才微微皱了皱眉, 似乎对他的诧异有些不解。
屈突弘心头砰地一跳, 突然间明白过来:这位李三郎并不是在开玩笑, 他是真是打算放自己离开!
就几息之前,他还认定,李三郎拍马赶来,让人不必收押自己, 而是直接送到城门, 是为了就地处死自己;他猜测的是, 他们到底是会把自己就地斩首,还是会将自己吊死在城头?他最大的希望也不过是, 他们能给自己一个痛快!结果李三郎却下令打开城门……
为什么?!
他微微张开嘴, 但不知是失血过多嗓子发干, 还是下意识地不愿示弱, 这一句,他竟是没能问出声来。
何潘仁却还是了然地点了点头:“不为什么。你不是说过么,你们死不起人,正好,我们三郎也不愿意多伤性命。你回去告诉屈突将军,他若就此退军,我们愿跟他勾销恩怨,从此互不相犯。”
屈突弘只觉得嗓子更干涩了,他知道自己应该点头应诺,尽快离开,只是骨子里有些东西到底还是让他抬起头来,哑声道:“我伯父他……未必会如你们所愿!”
凌云看了他一眼,目光和语气依然是平静无波:“他会的。”
这种平静里自有一种令人发寒的力量,屈突弘背上一冷,有心辩驳两句,旁边的小鱼已牵过一匹马来,不耐烦地把缰绳往他身上一扔:“赶紧滚吧!啰里啰嗦,难不成还想留下来吃夜宵?”
屈突弘手忙脚乱地接住了缰绳,有些艰难地翻身上马。转头看了看凌云等人,他到底还是一言不发地驱马直奔城外。
厚重的城门在他的身后再次发出了那令人牙酸的声音,屈突弘不自觉地催马急奔,直到远远奔出城楼的射程之外,才慢慢地缓下了速度。
他回身看了一眼,远处的城楼上依旧灯火闪烁,城门则早已关闭,并没有兵马跟随而来,也没有利箭破空而至。他原该松一口气,但随着马背颠簸,他身上的伤痛却突然变得尖锐起来,尤其是被飞镖刺透的右腕,更是痛得钻心。几乎拿出了全部的毅力,他才没有勒住缰绳,而努力辨了辨方向,继续催马向东边奔去。
只是没等他走上多久,不远处突然响起了一声喝问:“前头是什么人?”
屈突弘一个激灵打起了精神。朦胧的星光下,依稀能看到有几匹马正悄然围拢了过来,远处似乎也有些动静。他心里警惕,正要答话,离他最近的那人迟疑地叫了一声:“屈突校尉?”
是自己人!
屈突弘心神一松,身子不由得晃了晃。那几个人都吓了一跳:“校尉受伤了!”“校尉,你不要紧吧?”
屈突弘忙咬牙打起了精神:“我不要紧,快,快带我去见大将军!”
有人应答一声,点起火把在前头领路,屈突弘跟在后头。一口气跑了十余里地,就见前头的火把渐渐密集,远远看去,有如一条巨大的火龙迤逦而来,屈突弘自是精神一振:他知道伯父一定会尽快赶到鄠县,没想到他居然是连夜率军赶来了!
果然,领路者带着他逆流而行,不到一刻钟之后,他便看到了那张熟悉的威严面孔。
看到屈突弘负伤归来,屈突通也难得的露出了激动之色,一面连声让军医过来,一面便上前亲手扶住了他:“二郎不必多礼,你快说说,你是怎么出来的?”
屈突弘定了定神,将自己这半日多的经历简略说了一遍,只是说到跟李三郎的言辞交锋时,他略一踌躇还是略了过去,最后只是道:“盗匪们想跟咱们勾销前事,互不相犯。侄儿也说了,伯父多半不会让他们如愿,他们却还是大言不惭,让我回来给您传话,还说您一定会答应。”
屈突通的脸色早已沉了下来,听到这一句更是怒极而笑:“原来如此,他们把那五千人马打断右边放出鄠县,原来是打着这个主意!看来他们是笃定我输不起这一仗,也攻不下鄠县了!”
屈突弘听得心里一突:盗匪们居然如此嚣张狠辣?愤怒之余,他不知为何又有些轻松,有些羞愧:“是侄儿无能,既没能守住城池,也没能潜伏下来,白白折损了那么多人手。”
屈突通摇了摇头:“怨不得你们,我原本也提防着盗匪会骚扰鄠县,在司竹园的西边南边都布置了防线,安排了近百名探哨,没想到这帮盗匪居然狡猾到这般地步,一面修竹寨扰乱我军视线,一面也不知从哪里绕开我们所有的布防,竟然直接杀到了鄠县。”
这也是屈突弘心头的疑惑,他自然知道伯父的布置是何等严密,而盗匪却能如此轻松地拿下鄠县,伯父显然是事后才得到消息,他们是怎么做到的?
一旁的柳骁武沉吟道:“属下这半日也一直在查探这件事,咱们一路上的探哨并无减损,他们这两日都没有发现任何动静,可见盗匪根本就不是从这边去的鄠县。属下怀疑,他们是乘船或造桥偷偷过了大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