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就是杨修撰吗?他老子我都骂过,还会怕他?”
无羡以口型,对张允龄悄悄说了“回避”二字,便转身往渌水阁走去。
那三人并未阻止无羡,而是跟在她身后,一副看好戏的架势。
“哟!人还不少呢!”无羡跨入门槛,扫了一眼在场的众人,没找到杨慎的身影,继续往楼上走去。
到了二楼,方才见到他端坐在主位,周围围着一群学子,七嘴八舌道:
“当今圣上暱近群小,从前有个刘瑾,之后来了个朱彬,如今又多了个李霸。”一人道。
“为了讨好圣上,他仅仅斩杀了十六个贼寇,就敢称为应州一战为大捷。如此小人,居然还被封了伯。”一人道。
“圣上不理朝政,不闻经筵,幸得杨阁老,文能治国,武能安邦,保得大同固若金汤。”一人道。
“君不君则犯,上天早有启示,连年天灾不断,圣上该下罪己诏!”一人道。
“就是就是!”
一群附和声中,突然混入了一声笑声。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位貌美的少年,交叉着双臂,懒懒地依靠在窗边,“读书人,就只会发发牢骚而已。”
“何人如此无礼?”一名学子厉声质问道。
无羡扫了他们一眼,好笑道,“亏得你们天天念叨着我爹,居然连我的样子都不知道。”
“你究竟是何人?”那名学子再次问道。
“我爹就是你们口中骂的那个在应州大捷中虚报战绩、夸大战功的李霸!”
那名学子扫了无羡一眼,冷哼一声,道,“有其父,必有其子!”
无羡对这么个虾兵蟹将没兴趣,和他争辩简直降低了她的格调,她直接将炮口瞄准了杨慎,“杨大人当日与其父身在应州,应该比在场的那些道听途说的家伙更有发言权,不知您是如何评价应州一战的?”
杨慎交叉着十指,垂眸道,“当时仅得敌寇首级十六级。”
无羡笑出声来,“所以,一场十万人参与的大战,打了整整五日,仅仅死了十六人?您不觉得这个数字太荒谬了吗?就连千人的街头乱斗,都不止死这些人吧?
“你们不是推崇孔孟程朱吗?孟子曰:诚者,天之道也;思诚者,人之道也。程子曰:人无忠信,不可立于世。”
无羡指着杨慎道,“你敢摸着你的良心说,应州一战只杀了十六名敌寇吗?”
杨慎动了动唇角,却是连一个字都没说出来。
“君子之言,信而有征。大明以首级计功,何错之有?”一名学子替他争辩道。
无羡冷哼一声,“只是些埋头读书的井底之蛙,怕是从未抬头看过这个广阔的世界,了解过鞑靼军的情况吧?
“鞑靼军很注重遗体,只要将遗体带回去,就能获得丰富的酬劳,所以与其交战时,很少能获得首功。
“没有首级为物证,可以找人证啊!当日在涧子村一战,便杀伤了几千名贼寇。村中的老弱妇孺都有参与,可比你们在座的这些人强多了!”
“休得无礼!”杨慎终于开口了。
“他们不是夸赞说,你爹文能治国,武能安邦吗?虎父无犬子,今日就让我瞧瞧,杨家父子保得大同固若金汤的本事!”
无羡的脚尖一勾,身边的一柄笤帚不偏不倚,落到了她的手中,扭身一扫,带起一阵罡风,照着杨慎的面门打去。
原本围着他的学子,见笤帚袭来,一下子作鸟兽散了。
啪的一声,脏兮兮的笤帚,落在了杨慎的身侧,在他那身靓丽的锦服上,落下了不少灰尘。
无羡揶揄道,“杨大人,快拿出你喝退敌寇的本事来,不然,笤帚可不长眼啊!”
杨慎瞪了她一眼,从座位上跳了起来。
惹不起,他还躲不起吗?
不大的阁楼上,两人一个追,一个逃,一个躲,一个打,真真是将一个堂堂的朝廷官员,弄得灰头土脸,好不狼狈。
他的四周还围着七八个人,有的拽着杨慎跑,有的挡在无羡的身前,弄得同老鹰抓小鸡似的。
“既然都说天子不理朝政了,可见朝堂之事都是内阁在拿主意。朝政没处理好,该找内阁去,治他们的无能,同天子有什么关系?凭什么让天子下罪己诏?
“各地凡有灾祸,天子便减免税收,凡有战乱,便免除徭役。该做的,都做了。但是各地官员呢?贪污**的,不都是些读书人吗?”
无羡虚晃一招,骗过了挡住她的那人,从他身边闪身晃过,再次击向杨慎。
“庄子是什么说儒士的?让我想想,对了,他的评价是:作言造语,妄称文武,多辞缪说,不耕而食,不织而衣,摇唇鼓舌,擅生是非,以迷天下之主,使天下学士不反其本,妄作孝弟而侥幸于封侯富贵者也。”
无羡呵呵一笑,“岂不是和在座的品性一模一样,还真是师承渊源呢!”
“你、你简直是辱没圣人!”一人气得浑身发抖,若不是拉不下脸面,真想对着她破口大骂。
“辱没吗?”无羡一脸无辜道,“那可不是我说的,是庄子说的。”
“哼,借着盗贼之口,辱没圣人!”
无羡的目光冷了下来,放弃了追逐杨慎,一把抓住了那人的衣襟,“那你告诉我,你身上穿的衣服,是你自己织的吗?你吃的米饭,是你自己种的吗?你家的连田阡陌,有为国家上缴过一个铜子的税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