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为何受伤?”
天枢一见玉衡,也不含糊,开门见山就问。
玉衡被天枢的犀利震得身躯微颤,他忍不住抬头去看大师兄,那永远沉稳如山的面容,还是记忆的样子,还是幼年的模样。
大师兄少时尚未成名,也没有正式拜在掌教真人膝下,是个刚进门不起眼,也天赋平平的小孩子。
掌教真人问他,你为何进长生教?
——这本来是每个进长生教的弟子都会被问到的问题,所得到的答案也五花八门,有天真的说为了吃饱,有志向远大的说想成为大侠,有被父母教导的说为了追求长生教义。
只有灰扑扑的大师兄,板着那张少年老成的脸,说:
“为改变这世间。”
小孩子们不懂这句话后的深意,哄然大笑,都觉得这志向大得可笑,何况说出口的还是一个没有天赋、也没有家世的小孩子呢?
然后,掌教真人收下他为弟子。
他靠刻苦,逐渐闯出名声,成为师父最宠爱的弟子,成为长生教人人敬仰的大师兄,成为天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天枢。
但旁人问他,你为何习武。
他还是那句回答,为改变这世间。
还是那身灰扑扑的衣服,还是那刻板老成的脸,还是不变的大师兄。
就好像星辰斗转,日月翻覆,岁月来来回回流淌无数遍,也都洗刷不去大师兄最初的赤子之心,磨灭不掉大师兄刻骨铭心的梦想。
他还在那里。
也一直在那里。
这让玉衡看得眼睛发酸,热泪险些夺眶而出。
他憋闷了太久,那些无处宣泄的情绪和话语,在胸腹如疯兽般冲撞,让他有种不顾一切的冲动。
他想把一切都说出来!
“大师兄,其实……”话到了嘴边,始终迈不出最后一步。
玉衡眼中浮现出恐惧,就好像说出这番话,他就将落入万劫不复之地一般。
天枢没有逼问玉衡,他把玉衡的纠结为难全部看在眼里。
最后叹气。
“休息吧。”他把被子压到玉衡身上,“你不是受了伤?要好好休息,伤势才能好转。”
玉衡紧紧盯着天枢:“可是大师兄,这件事我想告诉你,只是不知道从何说起。”
“那就不要说了,你还没做好准备。”
其实不说,天枢也多多少少猜到一些。
枫山。
他早前就在关注那里的古怪,玉衡跟开阳为了师父的秘密任务,经常昼伏夜出,出入地点基本都与枫山相关。
那时候天枢就猜到,枫山大概有什么秘密。
而且还是不怎么好的秘密。
这个秘密,可能会撕破长生教所有美好的假象,撕开他师父温润慈悲的面具,也撕开他过往二十多年人生里所认知固化的一切。
说是颠覆世界也不为过。
但是,天枢并没有就此罢手。
他在为玉衡调息一番后,又守着他睡着,才起身往外走。
天枢一路特意避开教中弟子,靠着长生教令牌走出长安城,径直纵马来到枫山,看到的却是枫山别院的一地废墟。
此处基本被戒严,守着的都是他瞧着面生的弟子,虽然知道他是长生教大师兄,却半点没有要让路任他进去的意思,门禁守得纹丝不动,硬是不让天枢靠近半步。
天枢只得默默离开。
回长安时经过沿路村庄,才知道这附近遭了大灾,地龙翻身让许多夜里熟睡的村民们来不及逃跑便已经压在垮塌的房屋之下,带来的死伤无数,偏偏朝廷一直没有派人救济,拖拖拉拉快一天,不知道又有多少人的生命消逝在等待里。
村民们乱成一锅粥,哪怕自发开始组织救援,场面也是混乱不堪的。
哭闹跟怒骂交织,鲜血与污泥遍地,众生皆在苦海里挣扎,宛若人间地狱。
天枢的脚步被困住。
他无法再前进一步,便选择留下来帮忙。
或许是他斯文的谈吐,博得了村民的天然尊重,天枢的提议很快得到采纳,活下来的村民们开始有条不紊地组成救援队,开始翻找坍塌房屋下的幸存者。
天枢看着摇摇欲坠、根本称不上是房子的草房,又想着繁华遍地的长安城,很难想象在距离长安这么近的地方,会是这个样子。
可事实就摆在眼前。
天枢在这几座村庄呆了数日,顺便唤来长生教弟子帮忙。
朝廷派来救灾的队伍几日后才迟迟到来,随便扔下一下钱粮就又不见了踪影。
村民们一脸麻木,像是对这样的境遇见怪不怪。
天枢在沉默。
一日比一日沉默。
他望着天边坠落的金乌,向来古井无波的眼睛里,第一次生出不知前路是何方的迷茫。
南宁侯府。
姜羲昏迷几日后,终于转醒。
时时守在屋外檐下不曾离开的计星,若有所感地睁开眼眸。
“巫尊醒了。”
原本在院中喂阿花的阿福,小鱼干一丢,跟飞似的冲进屋内,速度竟然比计星都还要快。
晚一步踏进来的计星,看到阿福已经趴在姜羲床头,正用手小心翼翼试探她额头的温度。
“不烫了呢。”她呼出口气,总算是担心,“姜侯说不需要用药,说巫尊的身体可以自行痊愈,没想到竟然是真的。”
要知道,刚开始她还因为这个跟姜恪闹了一场。
毕竟在阿福的认知中,巫尊是生病发热到浑身滚烫,不吃药怎么行呢?
好在,好在巫尊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