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惚之间,师潇羽感觉到自己的身子被那人从地上托了起来,也许是因为师潇羽体重之轻超出了他的预期,抱她起来的那一刹那,他的喉咙里发出了一个意料之外的“嗯”字。这一声让师潇羽清醒了过来,他不是柳云辞,是啊,他当然不可能是柳云辞啊。那他是谁?他要带我去哪儿?
表面上已经陷入昏睡的师潇羽此时惊惶万状,她在心底大声地问着那人,可那个人始终没有回答。他抱起师潇羽之后,就飞也似地向着一个地方奔去了。
师潇羽听不到那个人的喘息声,连那人的脚步声,她也听得不太真切,当今之世,除了柳云辞,她还没见识过有第二个人有如此了得的轻功。
她那颗唯一还有力气跳动的心,又是紧张又是害怕。
在杏娘赶到西厢之前,吴希夷和祁穆飞正一杯一杯复一杯地喝着田二特意孝敬给二人的“七星陈酿”,不过这酒中的滋味就和这两个人一样寡淡无味。
“哎呀,没想到,她们俩才处了多久,就跟亲姐妹似的了。”吴希夷对着两个空座有感而发。
“白首如新,倾盖如故,两个人感情的深浅从来都不是拿时间来计算的。”祁穆飞面无表情,他的声音里也听不出一丝感**彩。
“可是经不起时间考验的感情,也算不得真感情,不是吗?”芳酒深倾,吴希夷难得动情地说了这么一句有深度的话,蓦然抬头,吴希夷又以深沉的嗓音问道:“两年了,你还没放下?”
酒中有深味,话中有深意。
祁穆飞喝了点酒润了润嗓子,也定了定心神,默然片晌,才回道:“十三年了,你放下了吗?”
在这夜深人静的时刻,对着枯风残云,对着老松瘦竹,两个丧偶的大男人,提着两个掉漆的小酒杯,喝着一壶不寒不暖的清淡寡酒,这光景,着实有点凄凄惨惨戚戚的孤独与悲凉。
“那不一样!”吴希夷断然否定道,虽然他自己也说不清这两者有何不一样。
祁穆,旋即明白了吴希夷的意思,复在各自的酒杯中斟满了一杯,一边还道:“吴婶是你的妻子,绿衣是我的妻子,有何不同?难道就因为绿衣过世才两年,我就该放下?吴婶过世了十多年,你就不该放下?”
吴希夷本就笨口拙舌,一时也应对不上来,只脱口道:“你还有潇羽。”
祁穆飞略一苦笑道:“所以呢?”
“……”吴希夷无言以对。在沉重的一声叹息后,他才再次开口道:“说实话,你是不是在意墨尘曾经对她……”话到一半,吴希夷觉得自己言语失妥,又马上止住了话头。
“原来在九叔心里,我是那么一个心胸狭窄的人啊。”祁穆飞半是自嘲道,“不过我也承认,我根本没有自己想的那么大度。”
“你可能都猜不到,有好几次,我见到墨尘,都想狠狠地揍他一顿,在他那张自以为是的脸上留下我拳头的印记。可事实是我没有一次是做到的,因为每次我握紧拳头的时候,都发现我手里握的其实根本就不是我的拳头,而是师潇羽托付于我的将来。”祁穆飞带着一种严肃的表情挥舞着手里那个并不太严肃的拳头。
吴希夷默然不语,付之以理解多过怜悯的心酸一笑。
“说到底,您和我都是不可能只活在过去里的人。”说这话的时候,祁穆飞在两个人的酒杯中又倒了一杯酒。不过吴希夷似乎已经不太想继续饮下这杯粗劣的陈酿,他觉得喉咙有些不舒服。
“人常说,男子汉大丈夫,拿得起放得下。依我看,拿得起的未必男子汉,放不下的未必不丈夫。”吴希夷喑哑而略显苍老的声音里没有一丝男子汉大丈夫的气势。
在妻子离开的这些年里,吴希夷有意无意地放纵着自己衰老的速度,原本雄姿勃发的身形早几年前就已呈现出了中年的颓势,原本英俊白皙的脸庞在日复一日的浓酒浇灌之中也已生出一层不匀称的斑斑锈迹。
桌上,两个酒杯,一个空了,另一个还保留着时间酿过的醇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