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士长看了记录后朝李天明平静道,“玛丽么?她已经有两个月没来做透析了。”
“她不来你们不会打电话催她来么?!你们不会打电话给我么?!我不是留了电话么!紧急联系人那里!你们怎么不打电话!你们怎么当护士的!”李天明咆哮道,此时透析室里面色蜡黄的病人纷纷看向他。
护士长下意识退后一步,身旁两个小护士也微微闪了开,很警惕地看着有些失控的李天明。
“血液透析是病人自觉自愿的,医院没有催的义务。”护士长严肃一句。
李天明发誓,如果对方不是个女的,他一定对其拳脚相向。
病人患有慢性肾功能衰竭,如果不定期做血液透析,体内的毒素就难以排出,用不了多久就会死亡。
其实就是自己慢慢把自己毒死。
停止透析后,死亡时间因人而异,有的人两周内就会出现生命危险,而有的人可以撑一两个月。
玛丽撑了两个月,最后化作一盒骨灰,被李天明捧在手里。
玛丽走的时候很安静,她穿着家常的睡衣,侧身躺在床上,还盖着被子。
李天明回家后以为外婆睡着了,便没打扰。
晚饭时李天明叫了玛丽好几次她都没反应,才慌忙摸了下她的脉搏,而后就是救护车,医院,死亡通知单,大闹透析室,火葬场……
“马上就排到了啊外婆……马上就排到了……”
李天明嘴里默默念叨着,眼泪从眼角滑落,他双手抱着玛丽的骨灰盒,一步一步往家走。
走到楼梯口时,李天明全身的肌肉忽然抽搐了一下,好似上面又会落下竹竿之类的致命物体。
李天明下意识仰头往上看,是外墙被修复得很干净的红砖居民楼。
那次施工之前,李天明还很嫌弃这居民楼破败不堪的外墙。
因为其象征着老旧、贫穷与苟活。
如今漂亮的红砖那么扎眼,那样的红仿佛不是漆,而是血,席思雯的血。
李天明的目光自动锁定了楼上第四层楼梯走廊,他仿佛能从柯基米娅的视角,看到席思雯母亲往下凝视着自己时,那癫狂恐怖的笑容。
那个曾经送给自己一大箱又一大箱红荔枝的女人,那个永远把女儿的人生放在第一位,却又亲手葬送了女儿人生的女人,也间接取走了玛丽的命。
玛丽的死不是意外,而是人为,是她主动为之。
李天明觉得走上楼的每一步,脚都很重。
他回到家,将玛丽的骨灰盒小心放到她的房间,而后默默打开家里的保险柜,拿出存折一页一页在骨灰盒前翻着。
“外婆,我们有钱啊……就快排到了……我们有钱啊……您看……”李天明拼命翻着存折,翻到最后一页,上面的数字长长一串。
“我们有钱外婆!您这是干什么!您干什么啊……我们有钱啊!”李天明的泪水打在了那串数字上,直到数字的墨迹开始有些许模糊,直到那一页的大半都被泪水浸湿,李天明才想起来去擦。
父母离婚,父亲断供,冷到去公共晾衣台上偷拿邻居的被单,被一个小孩催债催到全班都知道,在学校希望做的事情处处被阻拦,车子压过自己的脚踝,在医院查出声带小结……李天明都没有这么绝望过。
这一天,是2005年12月15日.
这一天,李天明没有家了。
将存折放入保险柜的时候,李天明无意间注意到一个白色信封,那信封似乎先前不在柜子里。
李天明打开一看,是一封信,信上是玛丽秀丽的钢笔字。
“明明,外婆爱你,其实爸爸妈妈也爱你,我们都爱你,你是我们的宝贝,所以你也要爱你自己,我们不在你身边时,你要更爱你自己。”
看到第一句话李天明就不行了,他赶紧将目光移开,抬头望向灰白色的天花板。
许久,李天明吸了好几下鼻子,才重新低下头。
“外婆这些日子看着你成长,看着你忙碌的样子,外婆很心疼,心疼的不仅是你的劳累,也心疼你的所有不开心。
外婆可以感觉到,你很充实,但你不开心。
外婆除了知道你喜欢吃的东西,喜欢看的书,其实外婆对你并不了解。
外婆有时在小区里散步,也问了很多其他老人,他们对自己的儿女仿佛很了解,天天住一起,但谈到内心,却又跟陌生人一样。
外婆猜,可能你是不喜欢学校,不喜欢教书,不喜欢学生,但好像……又不是……
外婆有时会从你讲课的声音里,听出你有多爱那些学生。
明明,你知道么,生活环境哪怕再生硬,再强势,束缚再多,都无法销毁我们个人的相对自由。
外婆就是这样,当时中国刚建国不久,所有人都不同意外婆来这里,但外婆还是来了,伦敦的家,英国国籍,父母和兄弟姐妹,什么都不要了,就是为了守住我心里的那“一厘米空间”。
那一厘米空间来自于大英博物馆的中国展厅。
外婆知道你也的时候,每个月都要去一次,每次去都会在那些古文字画和瓷器前站上好久。
外婆当时就好奇,是怎样的一个国家,可以存在5000年。
是怎样一个国家,可以创造出如此华美的人间艺术品。
这一厘米空间,让外婆来到了山水美如画的桂市,让我可以零距离接触我爱的东西,后来,就有了你妈妈,又有了你。
你很小的时候,就会站在外婆面前背诗,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