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去夏至,细雨蒙蒙。
坐在回京的马车内,伍无郁翻看着楠儿的信,眼神时而温柔,时而深思。
君此一别,妾常夜不能寐。每至深夜,必焚香祷告,祈求此去安康。
今闻君大胜,已破困局。亦为君高兴之至。
然有几点,回京路上还望慎重。
其一,以百姓为饵之事,在神都城中已然掀起不小的风波。似是有人在后推波助澜,刻意抹去功绩,而夸大其百姓诱饵之惨烈。
群情激奋,坊间百姓谈论不休。国子监数百学子围聚宫城,请求陛下惩处与你。所幸,陛下一概不理。
我已命人暗中调查。
其二,有一僧人,法号悟法。自你离京之后,突然名声鹊起。神都权贵趋之若鹜,对其推崇之至。在百姓之中,亦是深得民心。
其人风头无两,甚至有人提议引荐与陛下。
本来我还未曾注意,直到君以百姓为诱饵之事传回,这才有些猜测。或许这悟法,亦是有人在后支持,想要取君代之,万望留心。
此人,我也命人暗自调查。
其三,江南东道秘事院、监查院联名上报,东海之侧,数州之地皆有百姓离奇失踪,其数不小,然当地刺史县令,却是大事化小小事化无,此事他们正在调查之中。
此事,本不欲写于信中,但传闻悟法是从东海而来,便提上一句。
以上三点,望君思量。还有许多事,不便写于信中,静待归来详谈。
甚念,甚思,甚想。盼君早日归来。上官书。
抚摸着最后一句,伍无郁双眼满是柔情。
“大人……”
马车一侧,恭年的声音响起。
伍无郁掀开车帘,看向外间。
只见恭年身披蓑衣,头戴斗笠,骑在骏马上,身子低俯。
“讲。”
“天使求见。”
天使?伍无郁瞥了眼外间蒙蒙细雨,皱眉道:“可说何事?”
“未曾。”
沉吟片刻,伍无郁点点头道:“请上来。”
“是。”
马车微微停顿,然后便见刚刚宣旨的男子带着一身湿气,上了马车。
“呵呵,国师大人这马车,当真舒适啊。”
抖抖肩膀,这男子毫不见外,笑眯眯道:“下官礼部侍郎,沈风。”
能让女帝派来宣旨的,一定是其心腹。不过这礼部的侍郎,还是让他意外了片刻。
不过也没多想,伍无郁便颔首道:“沈大人来见贫道,可是有事?”
瞥了眼桌上的书信,沈风人畜无害的笑了笑,“想必大人也知道,现下神都的情形了?”
神情自若的将书信收好,“不知。”
“呃……”
沈风一怔,然后撇撇嘴,正色道:“陛下还有一道旨意传于国师,不过这道旨意,陛下说了,国师可以自己选择接旨,还是不接。”
收信入怀,抬头看了他一眼,“且说来听听。”
“陛下口谕,令西域使者先行回京觐见。国师折道剑南道,巡视剑南民情。”
巡视……民情?
没个来由,也没说具体做什么。这不是打发人去闲逛吗?
这么做是为了……避一避风头?
眉头微微皱起,伍无郁询问道:“神都形势,竟已然如此?”
收敛笑意,沈风慎重点点头,“大人在外,或许不知。在本官离京之时,城内已然一片哗然,听闻大人以百姓为诱饵,下至民间,上至百官,就连国子监学子,都不曾闲着。
每日参奏国师之折,皆以车运。呼喝撤换乃至惩处的声音,多日不绝。
大人此时若是回京,必定为万夫所指,群臣攻讦。
到了这般地步,大人建立了什么样的功勋,已经不重要了。须知不少才子乃至大儒,都曾写诗书赋,痛斥大人。就连……就连勾栏之地的曲子,都被人作词,编排讽刺大人。”
“万夫……所指……”
喃喃一声,伍无郁缓缓闭上眼。
自己似乎,是触碰到了一条红线。小觑这天下的‘爱民’之心了。
联系此前朝廷确定他来督军和王念仁的事,加之综合现在的结果。
不难猜测,怕是在他确定为陇右督军之时,就有人暗中下套了。他们就等自己犯错,然后出手。而他,也十分配合的,送上了以百姓为诱饵这个完美的把柄。
要不然,这场风波不可能来的如此之快,如此汹涌。
看了眼伍无郁,沈风皱眉道:“依下官所见,大人还是听陛下的,去剑南道巡视民情吧。此时回去,风头正盛。怕是陛下,都难以……”
睁开双眼,眸子清亮。
伍无郁沙哑道:“不,贫道回京。此旨,我就当没有听过。”
什么?
见他这个反应,沈风顿时一急,“大人实在是不知神都情形,现在回去,百害而无一利啊。”
“你难道就没想过,贫道若是不回去,那么那些不明就里,人云亦云之人,会怎么看?”
伍无郁叹气道:“他们会以为,贫道是心虚了、默认了。而从这以后,贫道在百姓心中,将再无一丝威信可言。”
“可就这么回去,万一陛下拦不下,那大人……”
“此事,贫道心里有数。”
“罢了,既然国师心意已决,那下官……告退了。”
“嗯。”
待到沈风离去,伍无郁便一人坐在马车内,揉捏眉心。
来时难,回时亦难。
此局,有解吗?
笃笃笃……
习惯性的轻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