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丽国都开城府。
松岳山南麓皇宫会庆殿内,高丽君臣正在商议昨日收到的边疆急传。
消息是紧挨女直曷懒甸咸州城的定州传来的——大宋朝皇商同舟社商队结束女直之行,由完颜银术可护送南下,欲借道高丽返回大宋,但令人疑惑的是,这个所谓的大宋皇家商队却没有任何可以证明身份的文书和印信。
高丽虽小,官制和仪礼、舆服却是先参照大唐,后模仿后周和大宋,朝廷各部堂一应俱全。
殿上,大臣们纷纷针对所司发表意见。
有人质疑宋朝商队的真假,本讨论国究竟该将其扣留还是礼送出境;
有人担心这个商队就是宋朝派往女直人的使团,会给刚刚勉强稳定下来的高丽、女直关系带来难以想象的变数;
也有人拿出一堆不想干的政务上奏,似乎想要转移话题;
还有人提醒女直人和大辽朝廷剑拔弩张,高丽作为大辽的藩属国,宋人商队非正常情况出辽境这么敏感的事,是不是该先派人告知辽朝北枢密院。
持续百多年的“华化”和“土化”之争,铸就了高丽朝臣多看风向少讲实话的官场风气,一众大臣看似发言积极,其实全都是没用的废话。
登基满八年,年已三十四岁的高丽王王俣看着一众滑不溜秋的臣子,心下有些厌烦,挥手宣布散朝,只单独留下守太尉吴延宠。
“太尉,女直人那边有哪些动静?”
守太尉吴延宠本籍大宋海洲,归化高丽,科举及第后,深得先王王熙和当今国王王俣两朝高丽王的信任,即便在六年前担任副元帅攻打女直人的战争中,先胜后败,为平息国内舆论,和元帅尹瓘一同被夺职,但随后仅一年又复职,三年内先后任守司空中书侍郎平章事、守司徒和守太尉,是高丽王王俣的绝对心腹。
“王上,自去年大辽春捺钵头鱼宴上,完颜阿骨打公开跳反后,女直人就一直在加紧整军备战,应对大辽随时可能到来的征讨。曷懒甸之地的女直游骑去年就开始缩小巡逻半径,以臣推测,女直人短期内,当不可能对我国有所图谋,也不希望我们对他们有形势误判。”
“女直人与大辽之间的大战何时可能爆发?”
王俣没有询问女直人和辽朝之间会不会打仗,女直人与大辽之间必然会爆发大战是高丽朝廷早就形成的共识,他最关心的只是战争发生的时间和烈度,以及本国介入这场大战的时机和方向。
“这得取决于辽人究竟如何定义女直人的威胁,只是,从前些年曷懒甸大战辽人的迟钝反应来看,臣以为,辽人这次恐怕还是会坐失良机,战争最终应该是准备充分后的女直人主动发起。”
曷懒甸之战是高丽人难以抚平的痛,指挥这次大战的元帅尹瓘战后同样被夺官,但他拒绝朝廷的复职任命,并于两年前郁郁而终,作为那场大战还活着的最高指挥者,吴延宠每次提及此事,都不想恨不得活撕了当朝平章事崔弘嗣,当年,正是此人带头给王上施压,使得战争最终功亏一篑的。
王俣注意到吴延宠脸色变化,但他也毫无办法。
高丽太祖王建本是松岳出身的豪族,早年投身泰封王弓裔的麾下,后来在其他豪族的支持下推翻了弓裔。
王建登上了王位后,不得不对豪族势力妥协,以至于很长一段时间内王命都难出开城府周边。
直到第四任高丽王光宗王昭即位,王权才初步安定,光宗目睹惠、定两朝由于豪族跋扈造成的政治不安局面,力图振作王权,但令他悲哀的是,整个高丽无论是在人力还是在制度的层面,可供国王利用的资源都非常有限,光宗不得不从外部寻找破局的资源。
光宗的办法是采取“华化”政策,借中原王朝天子之威、中华之制以革新高丽固有的社会和政治结构,从而达到打击豪族勋臣势力、加强王权的目的。
中原此时正值后周世宗治下,两个有为之君各有所需,一拍即合,随后,高丽曾三次遣使后周,后周也派官员、士子帮助高丽改革,并在高丽成宗后,逐步形成定制。
从那时起,大量后周以及其后大宋籍的官员便充斥高丽朝堂。
所以,高丽持续百多年的“华化”和“土化”之争的根源乃是王权与豪族权力争夺,曷懒甸之战不仅是“国运”之战,也是王权与豪族权力之战,本身就掺杂着借战争消耗豪族兵力巩固王权的动机在里面,一开始就做好了应对豪族反扑的准备。
可惜,谁都没料到势力微弱的女直人竟然有那么惊人的魄力和韧性,由于迟迟看不到胜利的希望,高丽王王俣最终没有顶住以崔弘嗣为代表的豪族势力反弹,此战之败真不赖前线咬牙坚持的统帅。
王俣转移话题,问:“大宋此时派出商队出行女直,究竟有何图谋?”
“大宋通往女直的海陆通道均被辽朝和我国阻隔,我国好歹与大宋邦交正常,大宋若真有意派遣使节,最大的可能性应是直接借道我国往返,这个商队来历蹊跷,臣以为是他们不可能是使团!”
王俣一时没反应过来,道:“可女直人故意将他们送过来,就算是假的,也是真的了。”
“王上,臣以为,女直人也不想坐实这个商队使团的身份,不然的话,此时,女直人应当派出相应的使者,以解决曷懒甸遗留问题为借口,直接带他们来开京了。”
难道女直人想借我们之手除掉宋朝商队?王俣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