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国,安复军节度使司后宅。
很远就能听到内厅里传出的阵阵女音言笑,传话的小吏犹豫片刻,在门外清了清嗓子。
“老爷,吴先生已经到官衙外。”
“带他进来!”节度使的声音传出,然后又降低音调道:“宝贝,你先回房。”
“哼!”
传话小吏缩了缩脖子,转身就往前厅走去,暗想坏了事,要是因为这事被节度使的小妾嫉恨上,找谁申冤去。
吴用进得内厅,即躬身施礼,道:“将军,何事传唤令?”
“则成,来,看看这个。”
为谨慎起见,吴用潜伏时,就遵照徐泽的指示化名吴令,字则成。
屋内炭火很旺,身体壮士的安复军节度使蒲离卜披衣敞怀,随意将大手伸进衣襟内,掏摸出一条红色丝巾。
“哈哈哈,不是这个。”
蒲离卜见吴用盯着自己的脖子看,顺手用小妾的丝巾擦去脖子上的胭脂印迹,丢到桌上,又从怀里摸出一张纸,递给吴用。
是近期讨伐叛贼女直人的战报,内容非常离谱——辽国皇帝率十万大军,亲自征讨女直,结果败于出河店。
其后,宾、祥、咸三州易手,铁骊、兀惹等部也跟着叛变辽国,投靠女直。
蒲离卜靠在椅背上,漫不经心地捻捏卷曲胡,眼睛余光却在瞟着吴用脸上的表情。
徐泽去年为了说服吴用潜伏辽国,煞费苦心当了一回神棍,讲了一些骇人听闻的“预言”。
吴用其实是半信半疑的,信的是辽国根基已坏,女直人势力已雄,二者必然会爆发冲突,疑的是女直人能够连战连胜,极短的时间内就推翻辽国,取而代之。
“将军,这战报从何处得来?太匪夷所思了!”
蒲离卜有些失望,道:“则成当初来投我时,曾说东京道局势一年内将大坏,女直人一旦叛乱就会失去控制,现在,你的预言已经应验,怎的反而又不信了。你就直说吧,女直人多久能打到苏州来?”
吴用愤然起身,拂袖道:“令是策士,却非是术士!当初断言东京道局势将大坏,乃依据东京道的具体形势得出的结论,却非神鬼之言。将军若要问卦吉凶,怕是找错人了!告辞!”
蒲离卜被吴用喷了一脸,不仅没生气,反而严肃了不少,扯住吴用道:“则成不要生气,是本官怠慢了。”
二人重又坐下,蒲离卜问:“你从哪里看出这份战报有问题?”
“一则皇帝御驾亲征,十万大军,兵力必然多路纵深配置。女直人就算再勇悍,战机把握得再好,能以千余人破官军万人,却不可能驱败军百余里,只怕不出五十里,就会被中军迎头痛击,先胜后败!”
蒲离卜点头,道:“有道理!”
“二则,战报中言女直人多,言我大辽少,只知统军之人,被俘的军将,其余战死,溃散的军将姓名极少提及。”
“且充斥鬼神示警、天地异象、独战千军等无稽之谈。令推断,此战报应为女直人伪造,以鼓舞叛贼士气,恐吓官军意志!”
蒲离卜击掌称赞:“则成说得太好了,哈哈哈!其实,这份奏报确实是女直人的谣言。”
蒲离卜将另一张纸交给吴用,道:“这才是辽阳府传过来的战报,征伐女直人的大军实际只有七千人,你还会觉得东京道继续乱下去么?”
他先前给吴用看的战报确实是女直人传播的谣言,但自辽阳府穿过来的消息也自相矛盾,有说讨伐女直人的兵力是七千的,也有说其实是两万的,甚至还有说萧乌纳战已经死的,他也难以区分这些消息的真实性。
这些混乱战报的背后,折射出朝廷在应对女直人反叛上的应对失措,以至于他这一级别的大员都摸不准前线的详细情况,让他很不安,才会召来一直不怎么信任的吴用分析战情。
蒲离卜出身商贾之家,贪财好色,外表粗放,但也有精细处。
他对来历蹊跷,靠话术引起自己关注的吴用并不信任,甚至还从吴用口音猜测此人有可能是宋人,只是吴用确实有几分才干,对女直人问题看得比自己还透彻,又小有智谋,自己确实用得上这种人,而且,如今东京道形势诡异,给自己多留条退路也更好。
基于这两点考虑,才留了吴用一条性命。
吴用认真对比两条信息后,严肃答道:“将军,朝廷的战报应当有所隐瞒,女直人的谣言也确实夸大其词,但原本只限于东京道北部的叛乱已经蔓延到中部,女直人越闹越强却是事实。”
这点蒲离卜也无法反驳,丢了咸州,女直人便是将一把尖刀扎进了东京道腹地,北边的黄龙府就要面对南北夹击,而南边的辽阳府,也在女直人的奔袭打击范围之内,东京道已经是门户大开,对女直人,由主动压制变成了被动防守。
蒲离卜感慨道:“这东京道局势要乱到什么时候?”
吴用没有正面回答,反问道:“令听闻将军是北安州人,这些时日,可与家人有通信?”
蒲离卜脸色黯然,这两年来,中京道灾祸不断,盗匪四起,治安极差,皇帝从一开始的努力赈灾,到剿抚并举,再到严刑威众,效果都不怎么好,结果是马匪、流民越治越多。
去年,中京道大族子弟李洪趁机以邪教蛊惑民众为乱,短短数日,就聚万余人,事败被抓后,皇帝亲自下令将其处死,尸体支解后分示五京。
从这件事中,蒲离卜看出了皇帝的雷霆之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