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泽和赵竹娴来到书房内,桌上已经摆好了几摞书稿。
逐一翻看了个大概,徐泽暗自摇头。
早知如此,还不如一开始就让他鼓捣得了,难怪娴娘要找自己请罪。
如果把《女诫》和《女论语》,作为此时女子的“思想品德”必修教材的话,
这几摞书稿,则是旨在陶冶情操、培养兴趣爱好为主的选修教材。
感情这帮才女是把女学当成了少女们进行聚会,展示才华,提升品位的诗社了?
徐泽放下书稿,就见赵竹娴一脸期盼地看着自己,
已经想好的说辞,到了嘴边却变了。
“其实挺好的,只是我一个男子,眼光难免看不准。”
“娴娘,闭门造车不行,何不让二丫找一些准备报名的学生,问问她们究竟想学什么?”
这些才女的水平其实并不差,至少,编写的教材比徐泽要专业得多。
赵竹娴跟着徐泽耳闻目睹,眼界自然跟着提升了不少,
她能看出这些教材不太合适,却不知道哪里不好。
徐泽知道,但不方便直接说出来。
她们最大的问题是没摸准方向——
没搞清楚为什么要办女学,要办怎样的女学,办好女学为了什么。
更深层次的问题,是把女性“人”化,还是“物”化。
也就是说,是把女性视为“劳动者”和“创造者”,还是当成“花瓶”“金丝雀”或生育工具。
大宋是部分尊重女性权利的,刑律就保障女子再嫁,可带走嫁妆的权益(财产权)。
但钱财毕竟是身外物,这种权利很不靠谱。
一方面使得女儿家的父母倾其所有准备嫁妆,
一方面夫家也很容易通过温情、压迫等手段,“合法”地获得嫁妆转移。
其实,徐泽之所以同意赵竹娴创办女学的建议,
还真就是为女性争取真正的权利——受教育权、劳动权。
只有这两项基本权利得到落实,女性才能有更多走出家庭,走向社会的机会。
女性在学校受到良好教育,开阔视野,掌握了更专业更复杂的生存技能,
然后,才有可能通过社会分工上的贡献,换取女性整体社会地位的相应提高。
再进一步扩大女性在社会分工中的参与度,进而换取更高的社会地位,
以此循环往复,缓慢却有力地走向进步。
人类社会最初由母系氏族过渡到父系氏族,遵循的也是这一规律。
生产力进步,让男性从事大体力“劳作”的渔猎和耕种,
获得了远超女性更占优势的采集所得的劳动产品。
男性便逐步获得“男权”,并最终替代女性,主导了社会的发展。
期间,没有运动,没有口号,一切都是水到渠成,就这么简单。
未来,女性再由被男性支配的“附属品”,逐渐走向独立,并获得对等的权力,
也必然遵循这一过程——在社会分工中,证明自己的价值。
只有重大技术革新导致的生产力爆发式增长,
以及持久而强烈度的超大规模战争,导致成年男性劳动者急剧减少,
使得女子不得不走出家庭,广泛承担“本该”男子承担的社会分工,
由此证明女子真的能顶半边天,才有可能在短时间内获得社会地位上的大提高。
很显然,目前及未来的一段时间内,不会有这样的“机会”。
事有轻重缓急,
徐泽日理万机,自然不可能闲到为了不可期的女性权利而开设女学。
他的目的始终都是为了开启民智和解放生产力。
开启民智不能只有男性,作为人类第一任老师的母亲其实更重要。
而且,男女受教育程度严重不匹配,也会导致社会的割裂。
封建社会讲究“门当户对”,其中一方面的原因,
就是因为能受良好教育的家庭必然处在差不多的层次。
想象一下,李白、杜甫写出名传千古的诗篇后,
兴冲冲地念给完全不懂诗词的妻、妾听,会是怎样尴尬的场面?
同舟社大力普及教育,新生代的男子受教育率和文化水平将大幅度提高,
而与他们“门当户对”的女性,却很少甚至没机会受教育,会出现怎样的结果?
封建时代,让广大女性受学校教育,最大的拦路虎是社会风气,
事实证明,
大宋这些年颠来复去的混乱变革,以及同舟社的长期耕耘,
终于培育出了在登州开办女学的土壤。
万事开头难,还是先解决“有没有”,再解决“好不好”吧。
徐泽相信,只要没人在女学中乱打拳,
这个新生事物最终必然会被人们广泛接受,并慢慢得到普及的。
在解放生产力上,问题则要麻烦一些。
同舟社旗下众多的手工厂坊中,就有大量的女工,
她们从事的其实都是很低端的手工劳动,需要的知识层次并不高,
即便如此,也需要大量有一定学识的管理型岗位。
而且,徐泽也不会让满足于低端产业,
他对改进工艺和技巧设置的奖励非常诱人,使得这些厂坊技术革新很快。
有学识和没学识的女工差距正在慢慢拉开,
这些产业迟早会脱离低端水平,到时又需要更专业的人才。
在可期的未来,华夏也迟早会积累出自己的技术爆发——工业革命。
之后,才能提供大量男女皆能胜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