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磊见儿子善解人意,心中大喜,说陪儿子出去拜年拉拉关系。
当下,父子骑马出门,先奔高弘图府上。在路上,父亲说高相现在处境比较尴尬,史可法不在朝中,姜日广罢相,其有些独木难撑的感觉,恐怕坚持不了多久也会辞朝。
路过马士英府邸时,只见车马轿子塞满了半条街。马府的大管家马万有正站在府门台阶上狐假虎威吆喝着:“马相有令,四品以上功名的可以进去拜年,五品以下者拜年就免了,可以写下名字自便。”
说话间,有人抬出桌子箱子,在府门旁放下,瞬时围上去一群人。
丁宁笑道:“还抬箱子,莫非仅拜年的名刺帖子需要用箱子盛?”
丁磊低声道:“宁儿不懂了吧,给老马拜年者没有空手来的。但凡拜年之人均有孝敬之物,或黄金白银珍珠玛瑙土特产,写完礼单放下东西走就是了,主客双方都省事。”
丁宁叹了口气:“当朝首辅如此,政事焉能不败?自从南归以来,我这一腔子热血已经渐渐地凉了大半。”
丁磊劝慰道:“两害相较取其轻,好赖这样的朝廷是同文同种,强似亡于满清。我们出身军人世家,履行一份职责罢了。”
相较于马府,高府门前冷落车马稀。高弘图正斜靠在椅子上守着木炭盆烤火。见他父子进来就笑了:“逸飞兄,你耿直蹉跎也就罢了,还把儿子也带来烧冷灶,就不怕耽误其前程?”
丁宁说:“高相爷忠心保国,万民敬仰。小可不屑趋炎附势巴结豪门,情愿效法相爷,甘于清贫不忘初心。”说着,磕下头去。
高弘图也未阻拦,安然受了他一礼,笑道:“小伙子,老夫告诫你一句话,但凡心存社稷,手段不妨灵活。像老夫和你父亲这样世人皆浊我独清,与奸党泾渭分明也不见得就是好事。若被人排斥出官宦圈子,剩下他们蛇鼠一窝为所欲为,黎民百姓岂不是更加遭殃。”
丁宁深感高相爷的孤独失落和寂寥,点头笑道:“相爷谆谆教诲,小可铭记于心。”
父子又走了几家,最后,走到一处华丽府邸附近,丁磊笑道:“宁儿,这里是誉满天下谤满天下的钱谦益府邸。按说,你应该进去给其拜个年。只是,其现在是个是非人物,拜不拜由你自己决定,我先回去了。”
丁宁知道,先前父亲和东林党人包括钱谦益均有交往,自从钱谦益公开娶了秦淮八艳之一的柳如是之后,声名一落千丈,有很多人不愿与其来往。前些天,忠贞侯唐过骨骸下葬时,礼部尚书钱谦益曾亲自到场主持,两人共同操办此事,丁宁感到其为人办事尚可。其是六十多岁的老人,自己一个刚刚十九岁的晚辈从礼节上讲拜个年也没关系,就下马进了其门。
钱谦益,字受之,号牧斋,江苏常熟人,明万历三十八年探花,诗坛盟主之一,东林党领袖之一,当代大儒,与吴伟业、龚鼎孶并称江左三大家。平素最好讲清名、清议、清流,以清流自诩,满口忠君爱国,标榜精神与气节。在仕途上屡受阉党排挤,多次罢官,曾官至礼部侍郎。
罢官在南京闲居期间,流连于花街柳巷,结识了艳帜高张的柳如是。当时,清流人士偶尔狎妓饮酒称为风雅。不想,年过半百的钱老夫子竟然对有男儿气概的柳如是动了真情。崇祯十四年,年已五十九岁的钱谦益竟然公开迎娶年方二十三岁的青楼女子柳如是。
消息传出,舆论大哗。东林党、复社、清流对此大加鞑伐。
钱谦益不顾舆论谴责,同党规劝,民间嘲讽,精心装饰了一艘迎亲花船芙蓉舫,鼓乐齐鸣,兰麝馥郁,花团锦簇,沿着秦淮河到青楼去迎娶娇娘,不少人沿途用砖头、酒瓶投掷迎亲船。钱谦益安之若素,并吩咐府中人一律称呼柳如是夫人。又在虞山为其盖了“绛云楼”和“红豆馆”,金屋藏娇,品茗煮酒,诗词唱和,博弈临帖,不亦乐乎。
丁宁自忖高弘图即将罢相,朝中自此少了与马士英阮大铖抗衡之人。钱谦益虽然私生活有亏,总算是清流中敢于发声之人,有心与之结交,便进其府拜年。
殊不知,钱谦益早已暗中投靠了马士英一党。为障人眼目,表面上与马阮保持距离,以貌似公允的面目出现在人前。一些反对马阮的朝臣常常与之联络,倒使得他有了告密的事由。
对于南京万一失陷怎么办的问题,钱谦益在朝廊上慷慨激昂表示,臣本文人,上阵杀敌非我所能,效法楚大夫投水不在话下。可是,后来最令人不齿的是弘光帝逃跑清军围城时,柳如是与之来到湖边,相约投湖殉国。钱谦益在湖边转来转去,不忍蘧然一死。其到湖边伸手摸摸湖水道:“水太冷,不能下。”
柳如是鄙夷地“哼”了一声,纵身跳入湖水中。惊得钱谦益大呼救人,众人七手八脚将柳如是救起,寸步不离左右看护。
那钱谦益出了府门,加入了打开城门迎接清兵的降官行列。随后,又带头剃发易服,出任满清礼部侍郎之职。时人诗曰:“钱公出处好胸襟,山斗才名天下闻。国破从新朝北阙,高官依旧老东林。”
清廷编辑明史时有人提出以其文才入编,乾陵帝吟道:“平生谈节义,两姓事君王。进退都无据,文章哪有光?”指示列入《贰臣传》。
钱谦益与柳如是未料到丁宁前来拜年,哪里肯受他礼拜,遂领其参观房中设施及取暖装置。原来,钱尚书既怕夫人受冷,又怕